这种夸大其词的说辞,一开始自然没有人相信。直到死亡真实地在身边发生。
有时候,六局会上门带走那些他们声称已经被“感染”的人,然后你再也不会看见那个人出现。无论那是你的亲人,朋友,还是伴侣。
“我倒是听说了另一个说法。”
前方排队的中年男人忽然插入话题。
“杀人的不是病毒,而是鬼。”
“你疯了吧?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
“可是我亲眼见过!就是我对门的邻居,前一天还在我眼前活生生死去的人,第二天我却听见敲门声,从猫眼往外看,那个被装进棺材里的死人居然在敲他家的门,他老婆孩子打开了门,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一家!”
“对啊,而且官方说是病毒,但从来没有给我们注射过疫苗,也没有告诉我们吃什么药可以抵抗。怎么可能是病毒?一定是更恐怖的东西!”
“其实,我也见过鬼,就在前天晚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互相交流着情报,原本还死寂的超市内顿时被惶恐不安的声音填满。
沈妄置若罔闻。
队伍已经排到了他。负责分发物资的六局人员认识他,问:“你来领物资啊,祁小姐呢?”
“她很好。”沈妄淡淡回答。
说来也怪,对方分明知道他也是厉鬼,但并不害怕他。
可能是比起现在正在肆虐的厉鬼,能交流,能沟通,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沈妄看起来和善多了。
鸡蛋,两个苹果,一袋牛角面包,几盒牛奶。这就是今天所发放的物资。
他看着皱了皱眉:“没有蔬菜?”
“哎,现在这种情况,谁还敢出门呢?农田都荒芜了。而且你应该不需要蔬菜吧。”
他确实不需要,他甚至连进食都不需要。
但祁棠需要。
他的人类妻子十分脆弱,如果没有均衡的饮食来补充足够的营养,她就会生病。他必须很小心地照顾她,才不会让她像只蝴蝶一样死去。
蔬菜是没有的,但对方请示之后,给了他一瓶维生素以作替代,并承诺会尽快从其他城区调来蔬菜。
沈妄看了两眼维生素的瓶子,收起来,不置可否地抱着购物袋转身离开。
“那个维生素,我也要一瓶!”旁边看见的人迫不及待说道。
“想什么呢?这是稀缺资源,就一瓶。”
“那凭什么他有?”这人愤愤不平。
岂料对方竟然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他想要,我们就必须让他得到。”
-
沈妄抱着装着苹果和牛奶纸袋走在路上。
天色昏沉极了,为了节约资源,路灯也早早关闭了。虽然才下午,却黑得像午夜。
对沈妄来说,有没有光线都没有区别,黑暗并不影响他视物。他在漆黑一片的道路上平稳地行走着。
忽然间,一种奇异的感受袭上心头。
他停下脚步,顿了两秒,猛然回头看去。
金宁市依旧浸泡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然而遥远的市中心位置,有一束刺目的红光冲天而起,地面随之传来震动感,平缓涌动,就像海中的鲸鱼翻身,起伏的海浪冲刷磷虾。
地脊之下,似乎也有巨物翻身。
沈妄的身形从原地消失。
几个瞬息之后,他出现在这束红光旁。
凑近了能看清,这红光来自一棵巨大无比的树,路人正尖叫着奔散而逃。
这树生得恐怖,组成树身的竟然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而且人脸是活的,有些张着嘴,吐露痛苦的哀嚎,有的哀泣着,像幽怨的女人,五官,神态,肌肤,都如此栩栩如生。
像只会在噩梦里出现的物种,只一眼就能骇得人肝胆俱裂。
沈妄歪了歪脑袋,打量片刻,还是没看出这是个什么东西来。
一颗苹果从怀中掉落,他蹲下来捡起时,却听到了微弱的响动从地下传来。
这棵树下竟然有人?
或许可以从幸存者口中了解一些线索。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在原地消失了一瞬,从地下带出这个人,并随手扔到了一旁。
无他,此人看上去衣衫褴褛,邋遢极了,比起人类,更像个破拖把头,几乎看不出人形来。
“吃的,有吃的吗?”他猛地扑倒了他脚下,并试图用脏兮兮的手抓住他的裤腿。
沈妄一脚给他踹开,想了想,又从购物袋里挑了袋祁棠不爱吃的饼干丢过去。
他并不是滥好心,只是有点惊讶,这随意救出来的一个人,竟是个“熟人”。
这人一把撕开包装袋,狼吞虎咽起来,被噎得猛咳,也只是用力捶胸顿足,将喉咙里的食物强行吞咽下去。
沈妄一边眉梢微微扬起:“你还活着,江警官。这都四个月了吧?”他补充道,“生命力真顽强,像蟑螂。”
对方又被他这句话差点噎住。
不错,这个形似流浪汉,浑身脏臭,发垢结成一团的男人,正是失踪已有四个月的江凝。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有水吗?”
沈妄又给他扔了一盒牛奶,江凝也是吸管也没拆,就像退化了一样,直接撕开包装仰头喝起来。
“六局几个月前还宣布了你的讣告,祁棠都哭了,你竟然还活着,岂不是浪费了她的眼泪?”沈妄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得跟她道歉。”
“好吧,虽然我在地下吃了四个月的老鼠,喝了四个月没消毒的地下水,但下次见到祁棠,我会为惹哭她道歉的。”说完他虚弱地抬起手指,指向鬼面树,“如果是你的话,能把这棵树毁了吗?”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妄皱了皱眉。这棵树给他很不好的感觉,准确来说,是一种危机感。
危机感。
是的。
自从他十岁那年从湖底爬出来,就再也没感受过的感觉。
怪谈社会的运行逻辑和野兽无异,弱肉强食,置身于食物链的顶端太久,以至于他都忘记了危险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才会到感受到的瞬间有种陌生的心悸。
“先知搞的鬼。”江凝断断续续地说,“它的养分就是先知制造的孢子,孢子扩散越广泛,它就会越茁壮,与此同时它身上的人面成熟之后,也会释放孢子反哺。”
就在此时,树身上的一张人面猛然膨胀开来,又迅速干瘪下去,就像枯萎的果实,然而它张开的口中,却有血色萤火一般的光点倾泻而出,飘散在空气之中。
沈妄神色微变。
江凝话音刚落,炽天已经不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