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管事没寻到楼主,于是便让仙子领凌风备案入职,挂了一个园艺的闲差。
园艺非难事,且楼内花草不多,再加上凌风只能在一楼进出,故而打理起来十分清闲,中央大厅呈八卦型,与塔楼一致,每边各有一间厢房,左三间会客迎宾,右三间商议论事,前门无房,后边为主台,差役常驻,负责接待引领。
柜台左右两侧摆放花卉,左放花之帝王牡丹,右摆花之仙女雪兰,各间厢房分别摆有梅、兰、竹、菊、桂与鹃。
此外,中央大厅的圆桌上,还有一盆冰晶睡莲,也仅有那盆,是凌风不用特别照顾的,但若发现睡莲有苏醒之迹,他可以直接越级通报管事。
起初凌风每日寻花修叶,装模做样,一副敬业楷模,但几日后,只见差役无事打盹,灵种三两汇聚闲聊,就连仙子也时常坐于厅里嗑瓜,看闲书,听小曲。
于是凌风巡视一圈花草后,便也融入众人,闲里偷忙。
偶尔还会协助引领凡夫入楼,像是有来预借校场的军士、借阅藏书的勋贵、试用新式器械的官员等等。
有时真的是闲到发慌,他便会到街上晃荡,只是那夏日艳阳高照,逛街得避开午时,较好出楼。
某日,凌风趁着暑气消散,昏黄之际,上街恣意漫步,行至外环,见一家生意兴隆的酒馆,便登门替众位小仙买些清酒小菜,等候菜馄饨之际,听闻身后一桌含怒议论之声,便不自觉的拉起耳朵倾听。
“欺人太甚!”
“怎不直接冲进去?”
“噤声。 这种事是能到处嚷嚷的?”
“有差吗? 我们早就被当成笑话在酒楼茶馆流传了。”
“那⋯⋯”
凌风背对那桌,看着他身前尴尬的小二,努嘴问:“我身后那桌是怎么回事?”
小二抬手拭汗,欠身:“大侠稍待片刻,菜快备齐了,至于那桌啊⋯⋯昨日听闻是不懂礼数的乡下莽夫,不用理会。”
“闲来无事,当作打发,讲讲呗。”
“好勒,是昨晚我听隔壁小李说的,有几位粗汉竟直闯将军府,也不想想这京城脚下,哪能这般行事呐,不要说硬闯了,连门都没摸到,在大街上,就直接被京军给团团包围,那个阵仗之大,隔了几条街都能听闻。”
“这般闹事?”
“可不是呐,所幸将军仁慈,没直接把这群莽夫给打杀了。”小二压低声音。
“喂!”
身后传来大喊:“那小二,胡乱嚼甚么舌根!”
“啊!”小二缩脖,没想到那群粗汉耳力这般好,连轻声细语都能听晓,便一溜烟跑进后厨避难。
凌风转身,见那五位劲装刀客拍桌起身,上衣无袖,展露臂膀,虎背熊腰,长刀挂腰。
“在下凌风,见过五位侠客。”凌风展颜露齿,抱拳寒暄。
“莫听那小厮胡语。”应答之汉,面肤黝黑,左手插腰,右手按腹,不论哪手,均近刀柄。
“敢问众位好汉是?”凌风上前几步。
“在下咏鸣。”“咏武。”“咏兴。”“咏义。”“咏鼎。”
凌风见众人与自己约莫同境,释出好意:“不知几位兄弟,遇到什么难处?”
五人犹疑,散了怒气,却不知谁要先答。
“这样吧,小弟在聚仙楼处理杂活,若几位哥哥有意,可随我进楼商议一番,好过在酒馆让人笑话。”
刀客们互视点头,唤小二前来将饭菜打包,连同凌风本来外带之馄饨,众人携盒提篮,一同穿街过环,直至日落无晖,才走回内圈。
凌风领头,先入门,举掌相迎,几人跟随入楼,昏暗中,红光阵阵,又引得左右街坊惊奇注目,尤其最后一位跨步的咏鸣,赤彩凝实,已有转金之机。
楼内差役见众人进楼,客气引导至左侧最里间的大房,凌风又遣人去唤廖管事,自己则将小菜温酒,分送到大厅里散坐仙子的桌上,又送进右侧房内给几位仙子,再与几位灵种玩笑闲话。
分送完毕,走回左侧里间寻那些刀客,不过才刚进门,便觉气氛古怪。
凌风抬眼,微笑询问:“廖管事呢?”
“不在。”胡小仙坐于长桌尾端主位,左侧三位,右侧两位,刀客不发一语,看着桌上菜肴。
“这几位是⋯⋯”凌风正要介绍,胡小仙就举起秀掌打断。
“我已知晓,是天刀门的仙子。”胡小仙今日换了青衫,改披黄绮,盘绕发髻也放了下来,显得随性几分,只是眉宇间的高傲仍未减少半点。
“是。”凌风点头,拉椅入座右侧末端。
“你将城内晃荡仙子领进楼,是对的。”胡小仙细眉上挑,薄唇轻启。
一句话,便将凌风与刀客本来不错的关系,打破。
凌风尴尬干笑,对左侧首位咏鸣欠身,准备开口,却又被胡小仙抬掌压下。
“你们傅左,昨晚已被招入将军府,静候便是。”胡小仙,仰头,以鼻视人:“在他出府前,尔等便在此安置,楼后有客寝,无需担忧。”
“嗯⋯⋯”咏鸣抬眼,缓缓沉声:“⋯⋯我等已安置于外环客栈。”
“退房便是。”
咏鸣张嘴,说不出话。
“怎么? 不能退?”胡小仙眯眼,双手环胸。
咏鸣吸口气,吐出两字:“可退。”
“嗯。”胡小仙阑珊挥手,起身,看了一眼桌上饭菜竹篮,绕桌走向门旁,正要踏出时,转头对凌风道:“那谁⋯⋯下次挑好一点的馆子,外环的菜噢⋯⋯”
凌风正要起身致歉,他身后的刀客却抢先站起,拔刀。
“敢向小仙讨教几招!”
凌风暗道\'坏了\',转头一看,却是咏义满脸通红,双手握拳。
“哎呦。”胡小仙掩嘴偷笑,乐得前后摇晃。
一人起,众人立,各个面色不豫。
凌风见胡小仙笑眸里藏的得意,见如此明显的挑拨兴事之计,竟也能让天刀门众一头栽入,顿感棘手万分,却一时也想不出缓解之法,只能看着众人饭不吃,菜不咽,快步跟着胡小仙移驾到楼后的演武场。
甫入夜,天色灰蒙未深,广场已是灯笼高挂,火炬燃焰。
聚仙楼正后方铺石砖供众人演武,左侧厢房阁院错落能安顿百人,右侧荷池曲廊赏景能游赏四季。
再往外,环形半圈,由右往左,分别为杂物仓柜、器械甲库、经书阁院、丹药鼎房、符箓宫殿。
再后,一大片跑马牧地,左林小丘可猎野味,右湖水池可钓鲜鱼。
此时六人立于楼后砖场,胡小仙双手环胸,五刀客手按刀柄。
“不是我要小瞧你们啊⋯⋯毕竟差了一个境界,一起上便是。”
“天刀门没有这种道理。”咏鸣摇头,率先踏步:“请小仙赐教。”
“行吧。”胡小仙从袖中掏出洁白手套,一掌一只,左手套上,卷起右手宽袖,右手再用牙咬手套拉紧,随即勾手,让咏鸣进攻。
咏鸣提气,大步冲上,手悬刀柄,直至近身才压低身形,迅速拔刀!
刀光一闪,胡小仙后仰两寸,轻松避开,随即欺身,出拳。
白拳出脱如电,咏鸣才刚要转刀回防,拳已逼脸,只能侧头躲开,拳风划脸而过,瞬间擦出一道红痕。
咏鸣刀转,由下往上疾撩,此时两人极近,若是这招落实,刀锋定会将胡小仙划成两半,但刀柄才刚刚上挪半分,咏鸣就被狠狠踹飞。
刀客在空中凹身,撞上边柱,滚落场缘。
胡小仙收起单脚,打了哈欠,让其他人接着上场。
凌风苦脸看着四人分别上前挨揍,一个比一个凄惨,咏武被甩飞,腹部遭击,撞倒火炬; 咏兴晃身欺敌却被肘击长刀脱手,再遭胡小仙借力,直接推飞落入荷池。
或许是看到他们狼狈模样,胡小仙玩性大起,又再将咏义与咏鼎,纷纷踹入右方池塘,引得水花四溅,噗通作响。
“唉啊唉啊⋯⋯”胡小仙抱腹摇头,脱下手套,甩到一旁观战的凌风身上:“赏你了,回头再给我买副手套。”
“遵命。”凌风接下,欠身。
“甚是无趣呐⋯⋯”胡小仙移步回楼,沿路漫笑。
咏鸣以拳撑地,吐出瘀血,吃力起身。
凌风跑上前,将水里的几人分别拉出池塘,只见他们一身污泥,臭味呛鼻。
“跟几位哥哥赔罪,小弟真不知是胡小仙当职,多有得罪,万分⋯⋯”
“打住。”咏兴举手制止,拧转衣袍。
“唉⋯⋯咏鸣已输,你们为何还轮番上阵呢?”凌风纳闷,问咏义与咏鼎。
“不出刀,意难平。”
“就算明知不敌?”
“就算明知不敌。”
凌风看着五人,虽是一身狼狈,眉宇间却毫无挂怀。
“凌风没见过兽潮吧?”咏鸣以手背拭去嘴角残血。
凌风摇头,刀客相视,接着大笑。
笑声朗朗,出院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