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楚,郢城。
有别于南齐临淄靠于海,北楚都城于山川环绕之中。国境东北有北岭群山横隔兽族,西面有边军铁墙拦断兽潮,南境更有黄沙大漠分齐楚国界。
不同于南齐集大权于帝王一人,北楚皇帝虽世世代代,传承不断,但不理俗务,终日修仙炼气,实际执政者为上将军府的大将军,而大将军则由楚境军力最盛之阀担任,西北铁墙军曾出过一回,东北镇山军亦有几次,如今则由中央墨甲铁骑之帅,主导国政。
以武领国,分封各地诸侯,即便大将军遭诸侯推翻,皇帝仍不受妄动,世代尊奉如常,一则楚皇为仙神之后,血脉尊崇,二则聚仙楼入世红尘,维护大楚秩序。
可以说,军可乱,将可换,楼不倒,皇不断。
郢城外,左方山脉。北高南低,如一斜坡,唤为纱帽山脉,由南向北,群峰依次为小尖山、大帽山、六云主山。
大帽山与六云主山中央的山谷,便是捆魔牢所在。
捆魔牢由三府五院组成,仙子内围守卫,灵种外层修炼,不仅有护牢大阵,更有禁仙铁锁罩空。
此牢,灵气全无,别说炼气,连空气都十分稀薄。
简楼主踏足山谷,过关入院,沿途层层看守,再下阶落梯,从院中牢房逐步走入地底。
楼主提壶酒,下了一层,又一层。
至五层底,过三门牢,途经一门冰寒冻体,森幽迫人,抵六门前。
楼主从怀中掏出钥匙开门,另一手,掌中燃起火球,入房,关门。
“今日清明,来看看你。”
“嘿⋯⋯”
“有壶酒,来敬老友。”
“你我非友。”缺一刀盘坐别头。
“我敬坊主,你敬阁主。”
缺一刀回首怒瞪楼主:“阁主殒了?”
楼主颔首,让火球浮空而燃,滑脚清扫灰尘,坐下置酒,从怀中掏出四盏酒杯:“两人同归于尽。”
“不可能!”缺一刀猛然起身:“乙两之谋,定能让阎王中剑!”
“那是。”楼主又点头认可:“此子可怖,若能入楼该有多好?”
“怎么回事?”
楼主又燃颗小火,将酒提于火上。
煮酒论英雄,是非曲折转头空。
楼主语毕,四盏酒杯排列于前,拾起一杯,敲一杯:“敬,王添财。”
缺一刀肃穆,闭眼,长长吐出浊气,举一杯,碰一杯:“敬,吴虑。”
对饮,洒酒。
再饮,杯空。
“边关需要你。”
“聚仙楼人才济济,捆魔牢众仙云集。”
“封官加爵。”
“哼。”缺一刀不屑。
“百姓需要你。”
“嗯?”缺一刀挑眉:“你会在乎蝼蚁?”
“我不在乎。”楼主摇头:“但你在乎。”
缺一刀沉默,盯着空荡酒杯。
“想一想。”楼主起身:“铁墙军,游击将军,从五品,再加封五等男爵。”
楼主转身,拉开牢门,关上前,又补两字:“想想。”
缺一刀,只是看着酒杯。
本来,在听闻阁主道出计谋后,他便觉得乙两机智过人,在胁迫金宝,骗过楼主与各方大仙,让阁主脱离包围网后,更觉得楼主不过尔尔。
哪怕事后他被逼得得向楼主挥刀,遭镇压于此,都不觉得有甚沮丧,毕竟仍有转机。
只是方才听完消息,才让缺一刀逐渐明白⋯⋯众仙为何如此畏惧楼主。
北面三大势力,净明宗、聚仙捆魔、妙音阁,南面三大势力,法鼓山、青蟒朱雀、极乐宗,在这回博弈中,损伤甚微。
受损最重的是解忧阁,但它不隶属任何势力,阁塌了,南齐北楚的仙人,更好稳定秩序;次重的是聚宝坊,属于南齐官府的暗地盟友,坊垮了,有损南齐的统治力,一消一涨,自是对大楚有利;再来便是天刀门了,本来他只是在边境协防一二,若之后纳入军制,铁墙军便会军力大增,亦有利于大楚。
这么看来,北楚成了最大赢家。
但让他想不通,看不清的是,楼主在这当中到底做了什么。
纯凭运气?还是借力使力?
这是头一回,他觉得⋯⋯酒,难饮。
丙五亦苦。
解忧阁,千锤殿。
看着断剑,丙五终日苦思。
打过铁剑,锻过短刀,先不论神兵利器,各类兵器甲胄,他多少都接触过一二,即便冷门刀械,多半也都能触类旁通,只是⋯⋯
桃木剑该怎么修?
想起居士慎重的请求,丙五便快抓破头,此剑夏阳,听闻跟那冬阴是子母剑,但冬阴剑他见也见过了,四把五行灵剑,他摸也摸过了,却仍是一脸茫然。
“木剑啊⋯⋯”
难不成得用树胶黏合?
但这样还不是一碰就断?
他拾起断面,反复观看,近得鼻子都几乎贴在剑身上,才看出断刃中,木材中央有一条浅色细线,上半断与下半断皆是,这线又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
丙五深深叹了口气,首次觉得⋯⋯锻造艰难。
琉璃亦难。
除去金宝、银宝,北楚分坊玛瑙、齐境东南分坊翡翠,均赶回总坊祭拜坊主。
清明,以往都不晓得过了几回,无非是奠祭祖先一二,众人聊聊琐事,听着坊主老生常谈,不曾想,这次竟让分隔多年的小仙,再度齐聚。
琉璃入坊最晚,修为最低,本来派驻的分坊在齐境南方,离临淄最近,收网之际,最先被召回总坊协助。
此刻的他,双眼布满血丝,眼袋乌黑,已是好几日没有安睡,每每夜深人静,他都会被当日酷烈之幕给惊醒。
有别于玛瑙的高大壮硕,琉璃精瘦许多,不同于翡翠的笑口常开,琉璃寡言许多。
他常想,若当时不管乙两,直扑阁主,是否能替坊主挡下那一记手刀?
当乙两看到阁主遭弯刀断头,嘶声大喊时,他也瞧见手刀捅入坊主腹部,但他却连吼叫都出不了声,只觉天塌地崩,僵直恍惚。
待先生们协助,他才浑浑噩噩的将坊主与陈先生分别入殓,竖灵后选定吉地,坊主将葬于城外宝地,陈先生则迎回老家入土。
家祭时,朱雀院院长与青蟒府主事,两位大仙一同前来上香,公祭时,连皇城都遣了圣座前的大红人冯公公,以及当朝驸马同来吊唁。
出殡之日,丹凤街挂满白布,抬棺启灵送至城外,沿途队伍漫长无尽,达官显贵送至半途,门客才跪辞宾客,待坊主安葬后,琉璃返主安灵,过几日又去巡山完坟。
如此繁杂流程,让琉璃无暇哀戚,也不敢于众人面前过分哀恸。
以至于在清明那日,立于坊主坟前烧香时,他竟忘了学玛瑙惨叫,翡翠垂泪。
翡翠那张胖脸,泪涕直流,下巴挤了几层,丑不堪言。
玛瑙雄纠大汉,干嚎无泪,却是激动昏厥,需人搀扶。
琉璃歪头,竟有些不认得这两位兄长。
直至夜深反城,他们聚于总坊后院,众人才恢复往常神态。
林先生与书柏一身黑袍,与四位先生散坐于院内各处,院中空旷庭院,吊挂白色灵灯,玛瑙身形魁梧最似坊主,不过却少了坊主豪气万分的神态。
“琉璃。”玛瑙苦着脸,坐于木凳上:“你怎没死在坊主身前?”
琉璃肃立皱眉,不知怎么答话。
翡翠坐于另一凳,勉强扯出干笑:“莫为难老么,他已尽力了,是不?”
琉璃点头应下,却不知翡翠话一转,又道:“但没尽到护主之责,也该追究一二。”
“你想怎样?”玛瑙双手环胸,昂首。
“让老么去顾东南分坊吧,我来坐镇总坊。”
“哦?”玛瑙眯眼审视翡翠一阵,才缓缓道:“那我呢?”
翡翠和气拱手:“三哥自是统揽北楚四间分坊。”
“你当大哥死了?”玛瑙大喝。
“生死不明。”翡翠摆手:“但若侥幸生还,也得问清那收网之局怎让阁主给破了。”
“哼。”玛瑙站起身,朝坐于摇椅上的林先生躬身:“先生怎么说?”
林先生睁眼,悠悠一叹,停止摇曳:“上策,推出主事者,再延青天之谋,拓坊至东陆。”
玛瑙与翡翠对视一眼,琉璃低头不语。
“中策,各自为政,自此聚宝坊一分为二,互不隶属。”
玛瑙双眼微睁,翡翠嘴角上扬,琉璃仍是低头,只是袖中拳头紧握。
“下策⋯⋯”林先生又阖眼,晃荡木椅。
“请先生教我。”琉璃拱手,还是垂首,不看两位兄长。
“散了这块牌坊,树大频招风,宝多众人妒,改头换面,另起炉灶。”
听完下策,院中一时寂静。
玛瑙率先打破沉默表态:“取中策吧。”
“大哥若在,可取上策。”翡翠沉吟:“既然失踪,勉强取中策吧。”
“琉璃?”玛瑙看着老么,挑眉。
琉璃终于抬首,最矮之人,竟散出最盛之气,举拳。
振臂一挥,面东。
“愿率众人渡海,旗插东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