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寂静绵长,只有手机的点点微光闪烁在女孩的瞳孔,她面无表情地缩在床上,监控画面内,男人的动作一览无余,包括他的肌肤,他晃动的薄毯,还有那若有似无的喘息。
“……”
最后关头,他似乎说了什么,陆初梨听不真切,但她饶有兴致地拖动进度条,反反复复又听了几遍。
是什么呢?像两个字,会是她的名字吗?
她不禁想笑。
原来大家都是在黑暗里掩藏罪恶的怪物,你和我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却还在装模作样。
光灭下来,所有声音也跟着一起消失了,黑暗的角落,女孩抱紧自己的身子,垂下的发丝遮住瞳孔,再叫人看不清情绪。
今年的暑气似乎比往年还要热些,让人叫苦不迭。
学生们就像被关在一个又一个笼子里的家畜,挥洒汗水,发挥价值,用自己的血肉一步步前行。
临近考试,学习任务也越来越重,陆初梨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好,这一次她也不想让自己失望,因此落在陆承德身上的心思就渐渐少了。
幸好的是,之前做的事情也不全是白费心思,她常常能看到自己在他面前晃动时,男人那欲盖弥彰的目光。
人的欲望有多可怕,陆初梨是知道的,就是因为知道,她才一步步想点燃罪恶的火。
占有欲,爱欲,肉欲,很显然,陆承德已经渐渐意识到这些。
她有些迫不及待,恨不能直接上前拆穿他的假面,可又怕再次吓到他,至少现在她是没有这个能力把他抓回来的。
不过这样也好,她仍旧扮演着无知少女的角色,只不过这次会慌乱的人不再是她。
只是她忘记了一件事。
其他暂且不提,光是“肉欲”这种东西,本就是广泛的,作为父亲,对自己女儿产生欲望,为了虚假的平和,他会不会想借着其他机会转移到别人身上去呢?
比如——现在他手机上,在不久前和他聊天的女人。
黑暗的房间里,她的呼吸微乎其微,陆初梨蹙眉盯着他们的聊天记录,嘴唇厌恶地抽了抽,像是在看什么极其恶心的东西。
两人似乎认识很久,不过是最近才联系的,一行行对话看下去,他们正准备“约会”。
时间是下午六点,在星期三。
……
在她上课认真学习的时候,她亲爱的爸爸正要和另一个女人一起吃饭。
吃完饭呢?要去开房吗?然后呢,然后是性交吗?
陆初梨再也看不下去,她把手机放回原位,低头静静打量陆承德的睡颜。
如果要形容他的话,陆初梨大概会说:像水。一滩浓稠黑色的水。
温柔对他来讲,已经不算褒义词,他身上粘稠的物质透过身上每一个毛孔钻进来,早已将她五脏六腑变得脏污不堪。
她能明白陆承德心里的纠结,他无措地抓住一块浮木,想让那人救他于水火。
可是爸爸,我还被你丢在里面,你怎么能试图扔下我呢。
今天是星期三。
陆初梨一如往日笑着和他道别,现在他没再送自己上学,只偶尔放学会过来。
自上次以后,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隔着半米,不远不近,透着疏离。
她在门口换上外出的鞋,站起身时往身后看去了一眼,陆承德正从客厅出来,正好撞上她的视线。
男人眼睛弯了一弯:“怎么了?有什么东西没有带吗?”
“爸爸。”陆初梨轻轻叫他一声。
“嗯?”
“没事,叫叫你,我先走啦。”陆初梨扬起一个甜甜的笑,脸上的表情坦然,就好像真的只是随口叫了他一句。
可等转过身,她脸上的表情再维持不住,她恨恨捏着书包带,迅速坐进车里。
冷静。冷静。不要说多余的话,不要再让他看到你的目的。
要好好上课,好好学习,然后再去等那狗屁的六点,看她这个好爸爸,到底是不是要背叛她。
一切都要按部就班进行,可等五点半的时候,陆初梨已经坐不住了,她咬着笔头,终于还是忍不下去冲到卫生间拿出藏着的手机。
定位软件仍在运行,陆初梨很庆幸给他装上了这么个东西,指尖点在上面的时候,她却突然犹豫了。
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过,他的世界除了她还是她,让他做到这一步,是不是也有自己没有看清形势,冲动把他们关系搅乱的错呢。
犹豫只是一瞬,她狠狠心点进去,在心跳声看见他的位置正在往市中心移动。
她几乎想把手机摔碎。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陆承德,该夸你是个不对女儿出手的好父亲吗?
不行,她要出去,不能待在学校,让她待在这里去想陆承德会不会和别人谈情说爱,简直是在受刑。
那么,怎样才可以出去呢?
李欣,是陆初梨的班主任。
今天她照常在教室批改作业,准备待会儿上课的时候讲,她一边拿红笔勾来划去,一边和旁边的老师时不时聊上两句。
“今天的回锅肉也太油了,根本吃不下去。”
“你们班那个孩子我知道,挺懂事。”
“哎呀,刘老师,冯老师孩子满岁酒你去不去…啊对,我也是说…”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李欣闭上嘴,冲门喊道:“进来。”
于是门被缓缓推开,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两个老师面前。
“天呐,初梨你手怎么了?”李欣先是看见陆初梨的脸,再被空气中的血腥气吸引,她往下一看,女孩拿着张纸条,虚扶住自己左手手臂,上面绑着绷带,隐约还能闻到一些药水气味。
“老师,我不小心摔了,刚去医务室简单包扎过,但是校医说最好还是让去医院看一下,所以想找老师请假。”
陆初梨说着,把假条放在办公桌上,试图把绷带拆开给老师看,只是刚掀开一点,那翻烂的皮肉就大刺刺落入李欣眼中,她忙摆手说不用不用就去找手机想打电话。
“怎么摔成这样子,你等一下,我给你家长打电话叫他来接你。”
“没事老师,”陆初梨有些急促地打断她,李欣疑惑地看过来,女孩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我爸他和我说过,今天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
“要不老师你晚一个小时打电话过去呢?说我在市医院等他。”
李欣皱眉,不太赞同的模样:“这……我陪你过去吧,你这样子我不太放心。”
“没事的老师,您还有课要讲,我不能耽误你们的。”见李欣脸上微微松动,她又立马提议:“您可以帮忙打辆车吗?这样您也放心些。”
合情合理的请求,加上陆初梨平时表现良好,李欣也不好说什么,签好假条,跟她一起去教室收拾了东西便一起往校门口走。
“你这是在哪里摔的?”
“是我没站稳,地上有同学扫掉的玻璃渣,摔上去的时候把手臂蹭到了。”
“你也真是,下次一定要注意点。”
“好的老师。”
女孩点头,李欣又关心了她几句,不一会儿,打到的车向她们这里开来,她便看着陆初梨上车。那孩子也是傻,不知道痛一样,还在冲她笑。
眼看车子已经启动,李欣的背影也越来越远,陆初梨收敛了笑,把手机掏出来去看陆承德的定位。
他们已经在吃饭了吧。
女孩的表情越来越阴沉,她抬起脸对司机说:“师傅,您开到一半的时候把我放下就好。”
“不,我的意思是您照常行驶,把订单完成不用管我。”
“为什么?”
陆初梨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词语,她笑了笑,认为现在的行为大概称得上是——捉奸?
“为了……家庭的和谐。”
那是一家西式餐厅,整体氛围和味道还算不错,陆初梨以前和他来过一次。只是那时候的她绝对没有想到,陆承德会带另一个人来这里。
她垂下眉眼,又把头低下去一点。
她现在穿着一套在附近买到的休闲运动套装,下半部分脸被口罩遮挡,头发松松垮垮地扎成个低马尾,是平时她绝对不会有的风格,一眼看去,并不会想到是她。
餐桌的角落,她看着手中的菜单,而那两个人坐在远处,似乎正谈笑风生。
恶心。讨厌。
两人的说话声一点都传不过来,可偏偏陆初梨就是觉得声音刺耳,像有虫子在鼓膜里四处逃窜,震得人心烦。
她再也坐不下去,举起手机悄悄拍下了他们的照片,咬牙离开了这里。
出于责任,李老师不久后会给他打电话,而现在她要赶快换上校服赶去市医院。
她也不知道自己绕一大圈跑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一张照片?还是为折磨自己?
两人看起来很般配,至少比她和陆承德般配,因为如果他们相爱,绝对没人会指着他的后脊梁骨议论,太正常,这种恋爱太正常,跟和自己亲生女儿在一起这种事对比,还不算正常吗?
或许他们可以回到正轨,但这不是她想要的。
心中有焦虑,做事不免慌张起来,她重新换上校服,把自己的发型拆掉,期间不经意擦过手臂,到底还是痛的。
这是她自己拿玻璃碎片划下去的,伤口比较深,不然也骗不到他们。
打碎窗户再用碎玻璃剐蹭,把表面的皮肤磨掉,皮肉会翻开,这时候再用另一只手裹着布,用力按进去,再划出来。
陆承德说得对,她是骗子,并且越来越极端,可就是这一个又一个谎言,才能把他们牢牢扣在一起,他不愿意,只好她来。
医院的味道很苦,对陆初梨来说。
她坐在椅子上,眼神从路过的人面前一个个看去,他们在苦涩的空气里穿梭,有多久呢,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唤自己。
前不久还在和另一个女人一起吃饭的人风尘仆仆赶过来,他脸上满是焦急,因为跑得太快,能依稀看到上衣面料被汗水洇湿的痕迹。
“小梨,小梨你怎么样?”
看见陆初梨,他急忙走快几步,离得越近,陆承德便看见女孩小臂上的白色绷带,层层叠叠,像是某种蛇类褪去的旧皮,它们缠在她的皮肉上,如同已完成某种寄生。
“怎么会搞成这样子……抱歉,等我很急了吗?”他的嗓音急促,还没喘回来气,女孩笑笑,低着嗓子喊他爸爸,一副柔弱模样。
“没事爸爸,只是不小心弄的,你别担心。”
这样子怎么可能不担心,陆承德揽着她的肩膀把女孩扶起,表情难掩焦躁:“来,我们先去挂号,小心一点。”
“好。”
陆初梨用余光打量了一下他,他似乎没有注意两人挨在一起的距离,她顿了顿,皱着眉往外挪开了一点距离。
男人一怔,女孩先抬起头用一副歉意的表情看他:“爸爸,你不喜欢我离得近,我知道。”
“你赶过来很累吧,我想独立一点自己来,爸爸你付钱就好。”
语气是柔软的,表情也是正常的,好像真的是在为他着想。
陆承德有片刻的愣神,他“嗯”了一声,默默把手放下去,医院里的苦涩气味就顺着呼吸蔓延进心底,他扯扯唇角,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好。”
女儿或许是真的长大了,拿着单子上跑下跑,不要他的陪同,也不要他操心,什么也不用他做,这时候,他又有一种不被需要的感觉。
这感觉如影随形缠绕他,时不时就要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拖到深渊里去,而他因为这种自私心情,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太需要陆初梨在他身边,可她之前的任性把两人之间唯一能够平衡的东西打破,不堪的心思溢出,迟早会被发现,作为一个大人,他不能由着自己把两人的处地推入地狱。
所以他想找人,哪怕只是骗骗自己也好。
我在试着和别人相处,我能做到,我不会伤害你,所以你还可以依赖我,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做一对普通的父女。
可是如果他今天没有向别人发起邀约,那么他便能义无反顾赶到这里,而不是要为耽误到别人时间和感情一遍遍道歉解释。
他永远在为感情愧疚。
对陈茗月,对父母,对陆初梨,对所有人。他善良又自私,蠢笨又恶毒,可每一样情绪都不够纯粹,这才是他痛苦的根源。
这时候,陆初梨来了。
熟悉轻缓的脚步从白地砖一步步踏过来,陆承德抬起头,医院的灯光在她发上落下一层虚幻的白,像是触手不可及的镜花水月。
愈是知晓罪恶,愈是触碰不得。
最终,女孩站定在面前,施舍给他一抹微笑。
他们仍浸泡在苦涩的蜜里,周围人来人往,陆初梨站着,手上的绷带泛过一层冷光,当真像是有了生命。
陆承德在椅上缓缓抬头,她的笑容一点点映在瞳孔,一个荒唐的想法随着对视在脑海里挤出,连心跳都跟着猛烈跳动了一下。
手机在衣服兜里发烫,我们的距离是50cm。
我看见我们丑恶的灵魂,先钻进对方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