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下床

漏尽更阑,朱琏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睡意。

双眼呆呆地睁开着,盯住虚无的空处,恍惚失焦,她在昏暗的夜里沉沦,思绪被关进幽深的漆黑深渊,什么都想不了,两行清泪却从眼角流下,濡湿鬓角。

乌黑的发丛里,不知什么时候生了白发。

她只比赵宛媞大一岁,二十六,正当好年华,又嫁得太子,本可一世无忧,却被抓做俘虏关在陈旧的珠宝铺中……可这已经比在肮脏腐臭的营帐中强过百倍。

这时候,朱琏才敢想到自己的孩子。

一路上受着侮辱,腹中胎儿受了冲击,夭折是必然,她该庆幸他没有活下来,如在炼狱的地方,不如就此死去罢了,可怜她的女儿…她的小柔嘉才有七岁啊!

从太子之女沦为奴隶,朱琏忍不住啜泣,任由泪水流淌,她攥紧被角,落进深不见底的绝望中,又仿佛欺骗自己一般想:不,柔嘉她一定还活着。

擦擦泪水,朱琏强撑着爬起,披好衣裳下床,抬起油灯,推门出去。

产后不易多动,身子又十分虚弱,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朱琏脸色苍白,艰难地扶住后腰,下腹隐隐的坠痛尚未消散,她咬牙坚持,一步一步挪到外面的走廊上。

王氏姐妹白日够照顾她了,朱琏不想深夜还打扰她们休息,而且小王婕妤怀着孕,秦淮姗则顾着同住的朱蓉,怕她逃跑,怕她寻死,更累得很。

又流出恶露,朱琏几乎脱力,靠着木栏勉强站住,她想去灶房烧水擦擦身子,刚想挪动步子往楼梯去,忽然咔嚓一声,木栏生生断裂!

连惊呼都来不及,笨重的身子便朝后倒去,油灯脱手,朱琏张着嘴,却发不出声,白光一晃,所有景象潮水般褪去,她大睁眼睛看着落灰的房梁,无可挽回,直直地摔下去。

哐当,灯盏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灯油洒了一地朱琏的心跳有一瞬的停滞,跟着,她感到后背被什么力道托起,身子一轻,像片叶子在空中打转,在她恢复意识前,被托着稳稳落到地上。

“喂,醒醒。”

盈歌心跳略快了些,皱眉看着接下的朱琏,不知怎么老撞上这种意外,无端让她感到烦躁,可不得不庆幸,否则朱琏就摔死了,那样如何跟完颜什古交代。

用力掐她人中,朱琏颤了颤,有惊无险,被上天托回人间。

“……是你?”

眼神惊恐,尚未回过神来,摔落的意外让她浑身软瘫,朱琏泪流满面,心脏砰砰直跳,好似要撞破胸脯掉出来,不自觉依偎在盈歌怀里。

右眼下的泪痣,仿佛随着她的惊吓颤动,朱琏瑟瑟发抖,苍白的脸色助长了她的脆弱,好似娇花在风雨里受尽摧残,无助可怜,凄婉动人。

几乎一模一样的泪痣,盈歌微微愣神,又一次想到自己的长姐。

片刻,她慌忙想把朱琏放下,却摸到她的腿间潮湿。

血,应该是恶露?

产后都会有,盈歌了解生孩子会有怎样的反应,大概猜到朱琏为何深夜还独自出来,想必恶露捂着让她难受,没办法入睡。

挤作一团疯疯傻傻的女人们,有几个挨楼梯近,被动静惊醒,嘴角留着涎水,手舞足蹈发出咿呀声,盈歌面色沉了沉,抱起朱琏,径直出门去灶房。

将她放在草席上,盈歌返回去,将几个女人全捆起来,堵住嘴。

虽说她们早伤了嗓子,不会发出多大的声音,但难免影响带动别的疯女人,盈歌将她们赶到墙角,打晕,然后重新把门关好。

朱琏坐在草席上,似醒非醒。

直到盈歌点亮灶上的油灯,开始往锅里加水,她才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盈歌,满是不可置信,声音弱弱地,“你是在烧水吗?”

盈歌瞥她一眼,“嗯。”

乌古论是古老的部落之一,她是纯正的女真贵族,听得懂汉话,可说起来远不如完颜什古熟练,带着浓重的口音,说长句有时会磕绊,干脆以一声鼻音回应朱琏。

带了些衣物来给珠宝铺里还算清醒的几个女子,万一以后需要审问,她们神志清醒才能说出有用的,盈歌把给朱琏的拿来,放在灶台上,言语依然简单:“擦一擦,换。”

手一试水,温热,她端来盆洗一洗,打出水放到朱琏身边,把手帕塞她怀里。

扭头出去外面,把门关上。

“……”

朱琏愣愣地,好一会儿才拿起衣裳,手指摩挲,布料比不得她在汴京时的那些,可质地厚实柔软,在偏冷的凉陉很适合。

翻开内衫,里面裹有一条月经带,一件小衣,尺寸是适合产后的宽大,朱琏脸色不禁泛红,扭头朝紧闭的屋门望了一眼,盈歌在外面,淡淡的灰影印在窗上,一动不动。

若是男子,断不会对她如此温和。

对方是个不知不扣的女子,朱琏猜不透她的目的,难道——

猛然记起她的眼神,一种似有似无的侵略感,朱琏一惊,市井不乏某些传闻,太子府邸或宫内亦有同样的事,无论如何变通,不例外是讲述两个女子互生爱慕,床笫求欢。

真是昏了头,朱琏慌忙将荒谬的念头扯开,解开衣裳脱下,浸泡软巾。

双手泡入热水里,暖洋洋的,十分舒适,朱琏不由轻轻搅拌两下,感觉水在指缝间缓缓流动,轻盈,温柔,她搓起软巾,先把两腿间的恶露擦干净。

多日不得这样净身,难免动作慢了些,灶里火烧着,很快,水变得滚烫。

等它冷下来不晓得多久,朱琏有点犯愁,别是受寒,想来想去只能求站在外面的盈歌,可她不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开口呢。

踌躇间,盈歌敲了敲门,“我送水来。”

轻轻开条缝,朱琏一惊,来不及穿衣裳,盈歌已经推开门进来,把一桶凉水放在地上,她原本送水,可抬眼,映入眼底的便是一具女人的躯体。

不着片缕,光裸的身子雪白,扑着淡淡的粉,因为早产,小腹尚未恢复,略有点儿松弛,朱琏因此感到有些难堪,两颊微烫,情急下用手挡住胸前的两团绵软。

可太过丰盈,乳峰仍可窥见。

产后双乳更比平时饱满,白里透红,如一对成熟的硕果坠在胸前,盈歌竟看得呆了呆,耳根有点儿热,目光往下一梭,看见朱琏紧紧夹起的腿。

隐约有液体流出来,产后的恶露还没有排干净。

被盯着的朱琏倍感羞耻,尤其是流了恶露,虽是正常,但在她看来毕竟是丑态,在一个陌生的异族女子面前…强烈的辱感席卷,朱琏几乎要站不住。

想去拿衣裳穿,肩上忽然落下一件披风,是她的。

“没事,我的姐姐产后也会,流,流恶露,”汉话的确生疏,有点儿含混磕绊,盈歌看着朱琏,眼神很平静,没有嫌恶或是嘲弄,“你站好,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