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月也适时地向前一步,对洛海瑶浅浅一笑,温言道:
“洛师妹说笑了,我这点微末道行,哪是师妹的对手。方才在试炼中已耗去大半心神,实在无力再战,还望师妹见谅。”
陈婉月在说这话时,心神正与魏无极飞速交流。
魏无极在告诫她,先前在红玉居外的那次灵力提升,已令他的魂体消耗颇巨,短时间内无法再施展。
而且她的神识强大源于魂穿异世的本质,与自身修为无关,轻易暴露并无益处。
此刻的婉拒,既是事实,也是明智之举。
见两个徒弟都懂事,玄伶仙子的神情彻底放松下来,那股属于元婴大能的威严气度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摆了摆手,语带几分傲娇地对一直静立在旁的首席弟子说道:
“好啦好啦,此事就此作罢。颖儿,先带你的两位师妹下去吧,领她们去弟子居安顿,再带她们熟悉熟悉门内的规章吧。”
“是,师尊。”慕容颖恭敬地应下,走上前对着陈婉月与洛海瑶温和一笑。
“两位师妹,请随我来吧。”
陈婉月与洛海瑶齐齐向殿上众人行了一礼,便跟着慕容颖向殿外走去。
陈婉月将玄伶仙子的星河剑收进储物袋,脸上带着对新生活的好奇与向往。
洛海瑶则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陈婉月,眼神中的战意虽已收敛,但那份浓厚的兴趣却丝毫未减。
江浅梦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特别是陈婉月那略显单薄却又无比坚定的身影,心中那抹熟悉的笑意再次泛起。
主角终于正式入局了,接下来,这平静的宁州,恐怕要热闹起来了。
然而,江浅梦这番对未来的畅想并未持续太久,宗主云玑天师平静而温和的声音便在大殿中响起,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梦儿。”
江浅梦闻声,心中一凛,迅速收敛了所有纷杂的念头。
她转身面向宗主宝座上的师尊,恭敬地躬身一礼:
“师尊,弟子在。”
云玑天师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她的身上,其中蕴含的欣慰与赞许不加掩饰。
“此番在东石谷与武陵城,真是辛苦你了。”
“为宗门分忧,是弟子分内之事。”江浅梦答道,语气不卑不亢。
她知道,师尊特意留下她,绝不会只是为了这几句简单的慰问。
这座空旷的大殿,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正是商议机密要事之所。
果不其然,云玑天师在欣慰地微微颔首后,话锋一转,那温和的声音也随之沉凝了几分,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凝重。
“不过,眼下仍然有一桩紧急要务,需要交由你去办。”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
“关于化尘教近来发生的事情,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江浅梦心中一动,她岂止是耳闻,她与玄伶师叔甚至已经定下了“化尘灵票”的详细计划,而这计划的初衷,正是基于对化尘教当前困局的判断。
她抬起头,迎着师尊探寻的目光,试探着问道:
“师尊所指,不知可是因为我派准备购入大批化尘灵票一事?”
“是,也不是。”
云玑天师的回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意味。
大殿内一时间陷入了沉寂,唯有殿外偶尔拂过的风声,以及新晋弟子们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
这份安宁,与云玑天师眉宇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购入灵票,是为了稳住化尘教的根基,震慑那些宵小之辈,让他们知晓我星河剑派的态度,这也是我派作为盟友应尽的义务。”
云玑天师缓声解释道。
“但我们之所以要如此急切地出手,甚至不惜动用宗门储备,是因为发生了一件更棘手的事。”
她看着江浅梦,一字一句地说道:
“根据化尘教传来的消息,我派挂名在外、已在化尘教定居近百年的雨静雅长老,与其道侣,也就是化尘教的外务长老云清正,在最近双双失踪了。”
江浅梦对雨静雅长老有些印象,乃是水派的一位前辈,虽修为不算顶尖,但在阵法一道上极具天赋,是宗门内不可多得的人才。
约在百年前,雨静雅外出游历时与化尘教的云清正结为道侣,之后便一直在化尘教境内定居,实际上算是星河剑派安插在化尘教宗门里的一双眼睛。
云玑天师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丝冷意:
“化尘教方面的说法是,他们二人早已暗中投靠了古神教,此番是叛逃出宗,如今已下落不明。”
叛逃?投靠古神教?
江浅梦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轻一蹙。此事听来便处处透着蹊跷。
雨静雅长老道心坚定,与云清正更是五大派中有名的恩爱夫妻,怎会一夕之间背弃宗门,投向魔道?
这背后若无隐情,她绝不相信。
云玑天师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接着说道:
“此事发生后,化尘教上下震动。为了清查宗门内部究竟被古神教渗透到了何种地步,他们已经紧闭山门,谢绝一切外客来访,甚至连五年一度的弟子招收大典都无限期中止了。”
“自当年从衡州迁至宁州,化尘教便欠着本宗一笔高达数十亿灵石的巨额债务。”
“这些年来,他们财政一直不堪重负,宗门运转举步维艰。”
“其掌门晟慧真君,更是常年以『闭关冲击元婴大圆满』为由,拒不见任何外客,将所有事务都推给了下面的人。”
江浅梦静静地听着,这些情况她早已从宗门的卷宗中了解过。
化尘教就像一个背负着沉重躯壳艰难前行的推山兽,外强中干,稍有不慎便会彻底趴下,再也无法动弹。
“直到几十年前,那位新上任的财政长老恒如真人,行事颇有魄力,想出了发行『化尘灵票』这种法子,面向整个宁州修士发债,才勉强盘活了教中财政,有了喘息之机。”
说到这里,云玑天师加重了语气:
“我派之所以要在此刻出手,正是担心化尘教在这场所谓的『叛逃』事件的沉重打击下,会一蹶不振。”
“一旦其内部动荡、人心惶惶的消息彻底传开,修士们对化尘灵票的信心便会土崩瓦解。”
“届时抛售成风,灵票崩盘,化尘教将再无翻身可能。我们借出去的那些灵石,也就彻底成了一笔死账。”
江浅梦心中了然,师尊的考量与她和玄伶师叔的计划不谋而合。
这不仅是一笔简单的经济账,更是关乎宁州未来格局的战略博弈。
“宁州五大派同气连枝,唇亡齿寒。”
云玑天师缓缓从宗主宝座上站起,踱步走到大殿中央悬挂的那副巨大的九州舆图前,她的目光落在宁州与衡州交界的那片广袤的无边沙漠上。
“如今我星河剑派与化尘教,一南一北,正处在抵御古神教从衡州的最前沿。”
“虽然目前来看古神教对我派没什么兴趣,但是化尘教若是倒了,我们星河剑派就要独自面对来自西面的全部压力。”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拉他们一把。而要拉他们,就必须先弄清楚,他们内部究竟烂到了什么地步。”
她转过身,一双凤目中闪烁着精芒,那才是一位超级宗门之主应有的锋芒与决断。
“如今,我派长老在他们境内失踪,还被扣上了『叛徒』的帽子,于情于理,本座作为星河剑派现任宗主,都有必要亲自走一趟,去向他们的话事人……或者说,现在还能说得上话的人,当面质询此事。”
江浅梦眼神一凝,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师尊话语中的深意。
这趟“质询”,是幌子。
真正的目的,在“质询”之外。
是调查,是摸底,甚至可能是敲山震虎。
“届时,本座会设法将化尘教所有还在宗内活跃的元婴修士,都引到他们的宗门大殿内。”
云玑天师看着她,声音压低了几分。
“而你的任务,梦儿,就是跟随我一道,以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名正言顺地进入化尘教的势力范围。”
“然后,动用你手中的法宝,那个能够隔绝元婴期以下所有修士神识探查的饰品类法宝,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去正阳山。”
“弟子明白了。”江浅梦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任何疑问,郑重地应下。
“很好。”
云玑天师见她一点就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股凌厉的气势也随之收敛,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不过,此事不急于一时。如今宗门正在举行五年一度的弟子入门测试,本座庶务缠身,也需要做些准备,无法立刻动身。”
她重新坐回宝座,端起手边的灵茶,轻轻抿了一口。
“你此番在外奔波许久,灵力虽未有损,心神想必也有些疲惫,是该好生休整一番了。你且先返回广陵城的江家,静心修炼,巩固修为。待我处理完宗门要务,自会去广陵城寻你,届时我们再一同出发。”
“弟子遵命。”江浅梦再次躬身行礼。
师尊的安排可谓滴水不漏,既给了她休整和准备的时间,也让她避开了宗门内人多眼杂的环境,将此行的一切都掩藏在水面之下。
广陵城江家,正是江浅梦的家族。
算起来,自重生以来,她还从未真正回去看过,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
……
广陵城,宁州最古老的城市。
其建城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十万年前。
此城坐落于怀杨岛,北面承接着一片广袤无垠的原始雨林,与巫山山脉遥相呼应;
西面则被一道险峻如削的万丈山脉横断,天然隔绝了来自衡州的窥探;
南面直面烟波浩渺的无尽之海,无数商船由此扬帆,勾连起九州与海外的商贸命脉;
而自东而出,则是一片绵延万里的热带稀树草原,与竹山宗那连绵不绝的青翠领地遥遥相望。
怀杨岛既名为岛,自然四面环水。
其所在的那片东、北、西三面为陆地环抱的半月形浅海,在宁州人的口中,被称作“零丁洋”。
这名字听来孤寂,透着几分文人墨客的悲戚,但对于真正踏足此地的商旅修士而言,却全然体味不到半分“零丁洋里叹零丁”的凄惶心境。
恰恰相反,在这座东西长约四百里、南北宽不过二百里的岛屿之上,汇聚了近千万凡人与数以万计的修士。
日夜不息的喧嚣,川流不尽的人潮,将那名字里的孤寂冲刷得一干二净,只余下繁华与生机。
这一切,皆拜其在宁州与外海贸易中无可替代的枢纽地位所赐。
而那座被誉为宁州第一大城的广陵城,便如一颗明珠,镶嵌在怀杨岛东南一处风平浪静的天然港湾之侧。
作为宁州凡人的近海贸易中心与修士的远洋贸易枢纽,广陵城的繁盛,远非宁州其余任何一座大城可比。
即便连宁州名义上的主人“宁王”所居住的逸风城,在财力与人气的比拼上,亦要稍逊一筹。
万年前,化尘教自衡州东迁,星河剑派为睦邻友好,卖出了南境大片的领土。
唯独这广陵城,是个彻头彻尾的例外。
彼时星河剑派的掌权者深谋远虑,为保全宗门在海贸一事上的巨大利益,也不知动用了何等雷霆手段,竟与当时广陵城本土的几大修仙家族联手,硬生生将广陵城及其周边的富庶沿海区域,变成了一块远离宗门本土的“飞地”。
时至今日,广陵城这座宁州西南道的首府,其最为核心的内城区域,仍由星河剑派与百里家和江家等广陵城本土修仙家族分区共治,共同维系着这座巨城的运转。
星河剑派,宗门深处。
随着云玑天师的许可落下,江浅梦在一座幽静的偏殿内,踏上了返回广陵城的传送阵。
阵盘上铭刻的符文随灵石的注入而逐一亮起,最终汇成一片深邃的幽蓝。
光芒流转升腾,如一汪倒悬的湖水将她包裹,短暂的空间扭曲感传来,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化作了交织拉伸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