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婚事

姜小姐从未理解自家人如何同意她和裴先生结婚这回事,一切奇迹般的水到渠成。

裴先生对此同样一知半解。

他感觉姜家人顶多问了些普通问题,诸如你爱她什么、你想怎么对她好之类—这些问题对他也不构成问题,他很诚实地都答了。

疏于管理自己人设的裴先生,从来没想过旁人眼中深情款款的形象从何而来。

**

将入冬的十月尾巴,姜母坐在客厅,一面嗑瓜子一面问轮班回来探望的女儿,“你们的关系……之后想怎样?”

“结婚啊。”平躺在沙发上为自己进行醒面环节的姜宝韫甚至懒得看妈妈一眼。

“结婚啊,什么时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啧……欠什么,我看是你欠揍。”姜母捏了下女儿的脸颊,“到底缺什么?”

“缺新郎啊。”

姜宝韫滑下沙发,溜到正在客厅另一个角落摆弄立体拼图的裴应身后,一把圈住他劲瘦的腰。

“美人,你就从了大爷我吧,嫁进来后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大把银两和泼天富贵傍身,怎么样?”

“大爷,小的是正室吗?”刚刚全都听见了的裴应任她抱着继续比对拼图块,“你这个是正经人家吗?”

“正经人家……不算吧,我好像不太正经。”姜宝韫真反省起来了。

“那怎么办呢……虽然小门小户出身,清白终究还是不能……”裴应故作犹豫,实际上背着长辈,手指已经悄悄爬上她的手腕。

“美人,你说好要坚守的清白呢?”

“清白是要的,人也是要的。”裴应低声道,攥紧她的手不放。

“哎呀,看你长得一表人才,做人怎么这样……”

姜母拿过矮桌上的手机,刻意把音量调至最大,对着搂在一起的两人拍了张照,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喀擦声。

裴应放开了姜宝韫的手,两人齐齐转过来看她。

“小应,你怎么想?”姜母忽略对自己扮鬼脸的女儿。

“最近在看婚纱了。”裴应对姜母笑笑。

“什么婚纱?你穿吗?”姜宝韫大吃一惊,想象了下裴应笼在雪白裙摆和朦胧头纱里的画面,顿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我也要看,让我也给点意见嘛。”

“你穿。”裴应听她兴致高涨而就知道不是好事。“我给你看过,那时候你说你的cp还没有结婚的打算,所以不看。”

“好像……是有这回事……”姜宝韫转着无辜的鹿眼开始回想。

“别指望她了,拿给我看看。”姜母继续咬瓜子。

裴应在她身旁坐下,两人拿着平板开始对婚纱品头论足。

姜宝韫严正抗议婚礼实在太麻烦,接着立刻被妈妈的食物诱惑—你不是爱吃西式喜饼吗—以及裴应的制服诱惑—新郎礼服让你挑—双重夹击,假日早上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姜宝韫莫名其妙点头答应了。

至此,裴先生和姜小姐的婚礼无异议拍板定案。

**

同日下午,因为拥有行动力超强的母亲,看了三小时衣服的姜宝韫又被老鹰拎小鸡似的抓到了婚庆公司,浑浑噩噩地问了价格签下合同付完订金。

接着她继续行尸走肉般当司机送姜母回家,一路上听着她打电话给大家报告喜讯也没什么特殊感受,等到载裴应回家的路上她终于如梦初醒。

“等等……刚刚专员介绍的内容听起来好复杂,我本来觉得登记下就好了,没有想要办婚礼的打算啊?”

“你已经答应了,自述理由是食物和美色。”裴应坐在副驾,一副防风墨镜在修长手指间舞成绚丽的花。

“哎,食色性也。这不能怪我。”

“你想反悔?”裴应说着打开了镜架,把墨镜挂回脸上。

姜宝韫瞟他一眼,看见血红夕阳正悬在窗外,伴随车辆一路前行。

裴应托着脸似乎有些困倦,映耀着红色的反光镜片遮住了双眼。

她看不出情绪,心跳却莫名漏了一拍。

“那倒不是……其实我还挺守信用。就算不守信用,也会因为想把穿西装的帅气新郎带回家而赴汤蹈火的。”姜宝韫直觉这人有点低落,试图哄他。

“好吧。”裴应低头去转音乐。

**

危机时刻直觉强到接近通灵的姜宝韫觉得不太对劲。

裴应嘴角翘起的弧度还是温柔和煦,却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停进他家车库里时,姜宝韫清楚这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必须弄懂裴应发生什么事,然后决定是各回各家还是留下来让他觉得热闹些。

“你很累?”姜宝韫也没熄火,身子斜斜压近他。

“还好。怎么啦?为什么这样问?”幽暗的车库里只有前方水泥墙被大灯照亮,裴应试着不要向后退。

“你的嘴唇真好看。”姜宝韫眼前就是线条曲折无一处不精致的粉色薄唇张张合合,脑袋一热夸赞道。

裴应笑了,露出八颗白玉和虎牙尖尖,接着把她搂进怀里。

姜宝韫只看见那个笑容半秒钟就跌进了全黑的拥抱中,她挣扎着爬了起来,伸出手指抬起罩住他眼睛的深烟青色镜片。

然后她确信今天还是晚点走会更好。

“我饿了。在你这里弄晚餐,一起吃完再走?”姜宝韫轻轻拉掉他的墨镜,转头去熄火。

“嗯。”裴应没藏住,一时分不清自己应该庆幸或懊悔。

**

裴应进了浴室洗澡。水柱打在身上的时候,他想起十年前的少女姜宝韫。

那时候她只是高中同学的妹妹。

姜宝年是明目张胆的怪人,十二分俊俏的脸、无比诡异的性格与绝顶聪明的脑袋,没人敢接近他。

恰巧裴应在正常与失控的边界晃荡,不排斥也不主动,而姜宝年似乎特别爱来找自己,一来二去刚好玩上了。

他和姜宝年逐渐熟稔,互相串门时知道这人有个生性爱闹的大哥,还有个怕生的小妹。

大哥刚上大学,鬼点子挺多,回家时会带着他们玩,恶作剧自然也不少。但裴应毕竟不是亲弟弟,总归还是姜宝年和姜宝韫受害更多。

小两岁的妹妹就不是裴应能应付的范围了。

那时候她还怯生生叫裴应哥哥,只要他出现在客厅就默默隐形,一点点往外面退。

裴应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在拜访姜家时变着法子拐姜宝年进房间里,省得妹妹看见他还得躲。

裴应记不得她怎么对自己放下戒心的,总之回过神时姜宝韫已经会对他笑了,和他玩也不害怕了。

她长得和手足很像,后来裴应发现性格其实也像,她其实跟大哥一样爱看热闹,有时和姜宝年一样缺根筋。

这些都挺可爱,她不烦人也不过度天真,但少年裴应有时看着这位妹妹会感到畏怯,因为她性格里面独特的不为所动。

裴应认为不为所动,并不是指她意志坚定或不可摧折。

姜宝韫的不为所动是种目空一切的状态,她其实观察入微,她其实思想深刻,但就是缺乏反应。

裴应确定自己喜欢她,又过了好一阵才领悟到,她这样的性格其实挺冷血——纯真无垢的冷血。

他有时为此觉得害怕,有时又觉得这样也好,反正自己远远看着,她就在外围无关紧要地绕圈也不跑。

至于姜宝韫会不会爱人,他没有想法,至少从前没有。

**

他洗好澡进了厨房,二楼都是番茄奶油炖菜的厚重香味。

姜宝韫把勺子塞给裴应让他看着炉子,拿了衣服自己也去洗澡了。

裴应失魂落魄地搅着冒泡的炖菜不让它粘底,脑子里依旧在思索爱为何物。

直到姜宝韫披着潮湿的长发出来,试图从锅里偷走一颗香菇,他才终于觉得能喘口气。

“妹妹,你觉得爱是什么?”裴应把问题丢给她。

“呃……情感的指代词汇?”姜宝韫只关心锅里炖菜,千方百计要绕过裴应的防线去夹一朵花椰菜。

“真的还没熟,你不要想了。”裴应牵住她的右手摘下筷子,弯腰盯着她看。“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嘛。”

“一种盒子……为了包装复杂的情感,避免人类在思想里山穷水尽无所事事,我们将它命名为爱……比较接近name it to tame it的态度吧。”失去偷菜工具的姜宝韫十分忧郁,在急需补充糖分的时刻艰难表达。

“爱是虚名,问题根本在于『盒子里面装什么』,但是也许不要认真深挖会更好。”

“噢,这是你对爱的定义。”裴应知道她没打算带入自己的情形,只能顺着她的思路徐徐图之。“那么实际案例讨论呢?”

“这可以分成他人和自我来讨论的。我的思路会是先解决我自己,接着确定知识论中的他心问题立场,这样再顺着推论到他人身上。”

裴应缓缓点头。

“而我搞不懂自己。”姜宝韫有点心虚,为自己的虎头蛇尾感到羞愧。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才可以将针对同一个主体的情感打包起来命名为爱……所以大多数时候就跟着大多数人的用法,多说总是没有坏处……其实这样的语言使用方式很廉价吧?可是我懒得多想,深入探讨也并没有很大的收益,反正本来这词汇的发明就是要方便大家不假思索的。”

“你想得好仔细。”裴应一直知道她伶俐过人,得到这样的答案倒也不意外,揉着姜宝韫的脸颊夸她。

姜宝韫露出得意的笑,下意识不想多纠缠这个问题。

“我好饿。”她把裴应放在脸上的手抓下来啃,口齿不清道。“梧要零食……想疵晚餐。”

“太轻了,再用点力。”他看着手腕上两圈淡淡牙印和埋头苦干的湿淋淋脑袋只觉得痒,还有点好笑。“是不是没吃饭呀?”

“对!你做零食的时候话不要那么多,真咬你哦!”姜宝韫恶狠狠威胁。

“哎,我是零食吗?”裴应满心喜爱,贴着她的脸调笑。“我的体重超过80公斤,这样你正餐得吃多少呀?”

裴先生终究如愿得到了嘴唇上的可疑齿痕,因为姜小姐柿子挑软的捏,嫌弃他手上都是难啃的硬骨头。

二十分钟后,他观察到拥有80公斤活体零食的姜小姐,正餐只能吃两碗。

裴先生困惑地请教姜小姐问什么会如此本末倒置的情形,这才得知她居然在“分两百多顿炖汤”和“没事啃两口还能长回来”之间选择后者,郑重感谢了她的不杀之恩。

姜小姐虽然借口留下来晚餐,但是晚餐后也没打算立刻走,跟着裴先生钻进了书房,安安静静窝在摇椅上拿他的新书看。

裴先生心情好,很有耐性地坐在书桌前处理事情,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