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坐在沙发上,听见若曦开门回来的时候,我故意迎到玄关去问她:“今天怎么晚上还出去啦?”

让我很意外,若曦今晚一扫往日郁郁,看她表情非常的轻松,进门就给我了一个拥抱,只是没有回答我什么。

应该是没有毒品上瘾吧,我心里也轻松起来。

我笨拙地抱住若曦,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外面冷不冷?“

“我去做点宵夜,你吃吗?”她换着鞋,心情好像很好地问我。

“好啊。”我呆呆地点头。

在厨房,若曦小声和我说:“一会去你屋吃,在厨房吃,别把老张馋虫勾起来。”我脑子里迅速开始回忆,屋里是否有什么会露出破绽的地方。

我这么一愣神的时候,若曦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不欢迎啊?”

“怎么会?你随时来呀。”我第一次见若曦这么俏皮的眉眼。

那一晚,我们坐在我屋的地毯上,吃着她煮的西红柿鸡蛋面。她一进屋就看见了我书桌上放着的那本关于幽门螺旋杆菌的书,“你也看这本?”

“你也看?”这是我自己演练过多次的回答。

“虽然我对微生物不感兴趣,不过这个作者是个挺好玩的人。我主要对这人感兴趣。”

“soga,毕竟诺贝尔得主,wuli若曦标杆很高啊。”

“你看到哪里啦?”若曦随手扒拉着书。

“我刚开始看。”听我说刚开始看,若曦拿起图书馆宣传便签掖在了靠后的一页,告诉我说:“我看到这啦。你加油看咯。”

这是若曦第一次进我的屋。

她吃的少,大半锅面最后都是我消灭的,等我的时候她一直哼着一首我没听过的、调子很轻快的歌。

我好几次想开口,想从侧面打探些什么,但看着她那张沐浴在夜宵满足感中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一种诡异的割裂感笼罩着我。

一边是若曦前所未有的放松和亲近,让我这个“男友”的虚荣心和占有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另一边,是我亲手导演的这场偷窥闹剧,还远远看不到结束的时候。

我的内心像一个在钢丝上跳舞的小丑,享受着观众的掌声,又对脚下万丈深渊有着一份担心。

这份不安,在一周之后达到了顶峰。

那天若曦和张浩在厨房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若曦指责张浩偷用了我们的葱。

因为是合租,大家公用一个冰箱。

张浩这人作为二房东,已经占了大便宜,其实他还算一个懂道理的家伙。

明白平时的小便宜不去占,和我们搞好关系,有利于他收租剥皮。

但是也难免一个月两个月,有时候不顺手了,就偷偷掰我们几个蒜,顺我们 一把葱。

但是就一点点的小便宜,我不明白若曦为什么会和他大吵一架。

我印象里,若曦虽然作息不规律,交际也偏少,但是也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这就是所谓男友滤镜吗?)。

这种小事就和室友吵架,我完全没有想到。

但是不论我怎么劝也没用,架已经吵完了。

结果就是若曦撂下一句话:“我不管,我要买个自己的冰箱!”没办法,再下一个周末的时候若曦的房间里安装了一个mini小冰箱。

我帮若曦把冰箱搬进房间那天,我能感觉到她在我身后,目光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仿佛是一种警惕。

我帮她插上电源,她自己把冰箱门关上时,发出的那声轻微的“咔哒”声,仿佛若曦再次关上了我通向她内心世界的大门。

心里不舒服,可是我只能尬笑,对她说:“这下好了,你想喝冰可乐随时都有了,不用担心被张浩偷喝了。”

她也对我笑,“是啊,”她说,“方便多了。”

从那天起,这台小冰箱就成了我监控的“盲区”,我能通过摄像头看到她打开冰箱,能听到冰箱门开关的声音,但我永远也看不清她到底从里面拿了什么,又放进去了什么。

冰箱的存在令我如鲠在喉,久违的焦虑感再次与日俱增。

白天,我努力扮演着完美的男友,陪她吃饭,陪她散步,听她讲实验室的琐事。

她似乎也对我越来越依赖,我们之间的肢体接触变得自然,她会挽着我的胳膊,会在沙发上把腿搭在我的腿上。

可每当夜深人静,我坐在自己的电脑前,看着监控画面里那个在房间里心事重重的她,我就知道,我们之间隔着的距离,现在又变回了冰箱门的厚度。

我必须进去看看。这个念头,像一颗疯狂生长的藤蔓,缠绕住了我的心脏。

机会终于来了。

两周后,系里通知我们,邻州有一个为期两天的学术会议,系里报销一部分车旅费,名额有限,有论文的同学优先报名。

我告诉张浩,我还是课程太多,期末压力很大,可以让他顶我的名,去参加会议(这家伙几年都没憋出来一篇论文),算是我补偿上次若曦和他吵架造成的不愉快。

这是我早就定好的时间,因为若曦这两天也有实验室的事要忙。

他们的病人因为是服毒自杀,所以警察都介入调查了。

在调查期间很是耽误了他们实验室不少时间,生物方面搞科研是这样子的,很多东西都是靠培养一些生物组织来做实验的,所以蛮讲究时间安排的。

进度被打乱,他们实验室只好加班加点重新补齐进度。

张浩后来报名很顺利,他看起来很期待。

那天下午张浩开车走后,若曦也打电话说她今晚要在实验室加班,她还问我:“你自己在家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我笑着回答,“倒是你,我还担心你熬夜搞坏身体!。”我嘴上关心若曦,内心却在计算着另一件事:她周四晚上开始加班,周五下午才回来,我大概有接近二十个小时的绝对安全时间。

挂了若曦的电话,我已经站在了她的房门前,心脏狂跳。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私自进入她的房间了,但这一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房间里还留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是我喜爱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奔那个白色的冰箱。

我戴上预先准备好的手套,轻轻拉开了冰箱门。

一股低温里特有的混杂着海水咸腥味和某种高分子凝胶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在冷藏室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方形用冰袋包裹着的容器。

我用手机拍下现在冰袋的样子,然后才掏出冰袋打开看里面,那是一个透明容器,里面盛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

而在液体中,悬浮着一个……薄如蝉翼的环形生物组织,像一个透明的、柔软的垫圈。

它的表面同样泛着水母般的微光,那些金色的、比蛛丝更纤细的丝线在其中缓缓流动,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

没有冰可乐。

虽然不知道营养液里是什么玩意,但是我还是感觉若曦在搞什么危险的东西。

我立刻关上冰箱门,快步走到她的书桌前。

还是用那把万能钥匙打开她的抽屉,我翻开那个笔记本,一页一页用手机拍照。

怕被发现,我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翻看手机照片。

到这时我才猛拍自己额头。

之前一次我拍下的笔记内容我后来都没有仔细看过,真是不应该。

第一次我拍的那些内容,其实是一个个网址,使用暗网app可以看到她记下都是诸如“便携式离心机 二手”, “无菌操作台 DIY”, “Sigma-Aldrich 个人账户购买限制”这些内容的讨论帖。

这都是些什么?

若曦所在的实验室在全美都是顶尖的那一类,那里什么高端仪器没有,为什么要去搜这些二手的、DIY的东西?

Sigma-Aldrich是全球知名的化学和生物试剂公司,通常只对公(大学、科研机构)销售,个人购买渠道非常有限且受监管。

她为什么要绕开学校去自己买?

后面还有她浏览的一些生物学地下论坛的帖子,搜索的关键词包括“自体实验”、“人体排异反应的非药物干预”。

我心中的问题,其实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在我今天拍到的内容里,我已经看到了她计划的全貌。

一整页满是红叉的内容里,我看到的都没有完整的单词,只有一连串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编码,比如“CR-N-Vial-07”,“Culture-Medium-B3”,“Pre-Op-Sol-A”。

CR……是陈若曦的缩写吗?

Pre-Op……是“术前(Pre-operation)”的意思?

至于下面被打叉的那些利多卡因凝胶(Lidocaine),氯胺酮(Ketamine),低剂量,IV drip,阿普唑仑(Alprazolam),这些单词所涉及的东西,和毒品没有半点关系。

这是手术用品!

原来如此。她放弃了一个通过手术直接完成的开颅计划。我的举报,可能真的起到了作用,打乱了她的原定方案。

但若曦没有放弃。她启动了Plan B!

我查看后面的照片发现,若曦不准备用手术打开头骨了。

她找到了一个更巧妙,也更诡异的方式——人体粘膜。

她打算将那片水母样的生物组织,这个外部的神经元组件,直接贴在自己的鼻腔深处。

通过那些纤细的生物丝线和特殊的桥接液,让这个“外挂”的组件,与她自己大脑的嗅觉神经和三叉神经直接相连!

哦,不,这页的结尾,我再次看到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鼻腔/口腔粘膜。风险:不可控颅内感染,废弃。”

我又翻开一页的照片,在最下方还是一个大红叉,“前臂皮下。创口复原期间组织增生不可控。风险:信号衰减过高,废弃。”

我又翻开一页,“ 消化道粘膜。缺点:器械要求过高,无法观察环境,废弃。”

若曦不仅有她的坚持,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更严谨,更清醒。

然后再往后一页,我看到了最终方案:方案图是一张无比精细的、女性盆腔的手绘矢状切面图。

我能清楚地看到子宫、膀胱、直肠的相对位置。

而她的笔触聚焦在那个连接着外部与内部的通道——阴道。

她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了阴道壁的粘膜层、肌肉层,以及周围丰富的血管和神经丛。

那个环形的生物组织,被标注为“J-Matrix-Ring”,其放置的位置,被一个精准的箭头指向阴道的最深处,那个环绕宫颈的、被称为阴道穹窿的环形凹陷处。

方案图的后一页,是一段解释文字:

“目标部位选定:阴道后穹窿部粘膜。理由:1. 该处为腹膜腔最低点,生理上存在免疫豁免特性,可最大程度降低排异反应。2. 空间隐蔽、环境稳定,血供丰富,利于组件存活与信号交换。3. 可通过手指自行放置与取出,如同放置隔膜或月经杯,并可用消费级窥镜自行观察,完美符合无创、低成本、高隐蔽性的实验原则。4. 后穹窿部在解剖学上与宫颈管及子宫本体有明确的物理屏障,可最大程度避免实验对核心生殖功能——即生育能力——的潜在影响,确保实验的可逆与安全性。”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继而是巨大的轰鸣。

我终于明白了。

她要用自己的手,将这个活着的、可以与神经对接的生物计算元件,沿着自己的阴道,一路向上,放置到最深处的穹窿部。

我看着那张方案图,看着她冷静的笔迹,想象着她——我的若曦——在某个深夜,独自一人,进行这项神圣而孤独的探索。

那一刻,我心中所有的猥亵、所有的占有欲,都被一种更巨大的、更压倒性的情绪所取代——恐惧。

我怕若曦伤害自己,这种担心衍生出了纯粹的、为她而生的恐惧。

我拿起电话,打算和若曦摊牌,警告她不要再进行这样危险的行为。

但是一瞬间,另外一种自私的情绪又淹没了我,我不能阻止她,那会毁了我们的关系。

我举着电话的手迟迟按不下通话键。

此时我才知道陷入两难是什么意思,但我……也绝不能让她成功。

我不能让她用自己的身体,去验证一个我无法承受其风险的未来。

我呆坐在椅子上很久很久,外面天都已经黑了,我下定了决心:我要让她失败。

一次安全的、可控的、不会伤害她身体,只会打击她信念的失败。

我迅速在自己的房间里开始准备。

我没有时间去买专业的设备,我只能用我手头的东西。

我报废了自己的台式机,从电源里拆下一个大号的电容,又从一堆旧硬盘里撬出几块强力钕磁铁,又剪了一些电线用里面的一些铜线和开关,飞快地组装成一个简陋但有效的一次性强脉冲电磁装置。

它释放的瞬间高能电磁脉冲,足以摧毁最精密的微米级电路,但又不会留下任何可见的物理痕迹,至少按我搜索到的信息应该是这样。

我再次戴上手套,屏住呼吸,第二次进入她的房间。

此时已是深夜,就在我刚刚组装电磁装置的时候,若曦和我已经通话过几次,今晚她不会离开实验室。

我站在冰箱前,没有急着打开门,而是转到若曦的衣橱外面,既然已经闯入了若曦的秘密空间,我现在愈发想要窥探她更多的秘密。

果然在她柜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卫生箱。

里面有很多纱布,凝胶,外科线,diy的灭菌灯(我在她浏览记录看到过),这些可能是她之前为手术准备的东西,在更靠里的地方还有一个带着usb接口的内窥镜和一个假jībā。

我意料之中的事情,一个处女又如何完成在阴道内部的放置动作呢。

在若曦房间的监控里我没见过她有任何自渎的动作,但是我确实记得就在前几天,有一次我看到若曦从厕所出来,脚步艰难,手捂小腹。

当时我还关心她是不是不舒服,若曦只是回答月经有点痛。

看着假jībā下面压着的两片医用纱布上的残留的暗红印记。

一种为若曦单纯的勇敢而产生的骄傲和与她享有第一次的幻想的破灭,混合成了一股复杂难言的苦涩味道。

我把卫生箱放回原处。

打开了冰箱门,那片水母样的组织环还在蓝色的液体中安静地悬浮着,这个害了若曦失去处女的元凶,我要亲手杀死它。

一个人居然和一片生物组织复仇,我的人生未免有些荒诞,但此刻,我一丝迟疑都没有,我要杀掉它。

我将我手中那个丑陋的、由电子垃圾拼凑成的装置,伸进了那个透明的容器。

我的手指按下了开关,先是给到一个小电流,确保可以通电。

立刻,组织环内的那些金色的丝线竟然在柔和地发光,像深空的星云。

它是如此美丽,充满了生命力。

但此刻我的嫉妒和自私,让我愈发扭曲,我甚至想在杀死它之前玩弄一番。

现在若曦给我的惊讶不仅于她的勇敢,还有她的智慧。

现在是凌晨时候,若曦培养的这个组织环里搭载的神经元件居然如此的精巧,我使用它训练了一个玩贪吃蛇游戏的程序,居然几个小时之后这个电子元件就可以给出一个能够完美运行的程序,自主的操作电脑玩贪吃蛇这个游戏。

不过无论它如何精巧如何美丽,现在在两眼通红的我面前,这也只不过是一个脆弱的组织环。

我撤掉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把脉冲电磁装置改到一个单独的电源插座上,然后把电流开到最大。

没有声音,没有火花。

只有我手中电容的指示灯瞬间熄灭。

我死死地盯着容器里的水母环。

它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

那些流动的金色丝线,仿佛停滞了片刻,然后又恢复了原样。

一切看起来都和刚才一模一样。

但我清楚,它最核心的、负责神经信号转换的生物电路,那些比发丝还细万倍的连接,已经在刚才那0.1秒的小小电磁风暴中,被彻底烧毁了。

它死了。

虽然它看起来还“活着”,但它已经成了一个空有其表的、无法再传递任何信息的精美标本。

我把一切恢复原状,退出了若曦的房间,仿佛一个刚刚完成一场完美谋杀的罪犯。

一夜的疲劳让我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我杀死了毁掉若曦贞操的元凶,可是只有心脏跳得像要挣脱胸膛,全无一点喜悦以及放松。

只有一丝辛酸萦绕在我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