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离恨烟温软而又微微颤抖的身体,我穿梭在兰陵城幽暗的巷道中。
与来时的自信和从容不同,此刻的我们,显得狼狈不堪。
我能感受到她手臂伤口处传来的、透过衣物的丝丝热度,那是毒素与药力在她体内交战的证明。
她将头靠在我的肩上,呼吸有些急促,那股独特的、混杂着草药与少女幽香的气息,萦绕在我的鼻尖,让我心神不宁。
我们连夜赶路,终于在黎明前,回到了山脚下那间熟悉的草庐。
父亲被惊醒,当他看到离恨烟苍白的脸色和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乌黑时,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惊骇与凝重。
“快!快把她扶进来!”
那一夜,草庐内的灯火,彻夜未熄。
离恨烟的伤,远比我想象的要棘手。
那袖箭上的毒,阴狠而又刁钻,虽然我已吸出了大部分,但残余的毒素却如跗骨之蛆,死死地盘踞在她的经脉之中,与我之前为她施针布下的真气防线,进行着顽强的对抗。
于是,离去又复返,她只好再次开始了漫长的养伤。
但这一次,一切都不同了。
我们带回了最重要的东西——那些从死者家中收集来的、沾染了“情花”花粉的香囊与手帕。
父亲如获至宝,他将自己关在药房里,日夜不休地研究着这些样本。
他燃点花粉,观察其烟雾的色泽;他将粉末溶于水中,用银针试其毒性;他翻遍了所有珍藏的古旧医书,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这“相思引”的破解之法。
草庐里,从此便终日弥漫着一股既甜腻又带着一丝苦涩的药草香。
而我,则成了离恨烟专属的照料者。
她的身体还很虚弱,无法长时间走动。
大多数时候,她都只是安静地坐在床沿,或是窗边,看着窗外那片熟悉的山林,怔怔出神。
我知道她心中有事,有她未完成的使命,有她对我这个“累赘”的无奈。
为了排解她的烦闷,也为了……能和她多说几句话,我鼓起勇气,拿出了我平日里写的那些稚嫩的诗。
“闲来无事,我……我念几首自己写的歪诗给你听听吧,就当解闷了。”我当时紧张得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过头,那双清澈的眼眸看着我,带着一丝好奇。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
“身是无根萍,心如不系舟。一问我是谁,二问何处留?”
我的诗,谈不上什么格律和文采,我以为她会觉得索然无味,甚至会出言嘲讽。
然而,她却听得异常认真。
当她听到那句“一问我是谁,二问何处留”时,我看到她那如蝶翼般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与我极为相似的、深沉的孤独。
那一刻,我仿佛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许多。
从那以后,为她读诗,便成了我们之间每日固定的交流。而她,也终于不再只是沉默的听众。
“你的剑,叫‘临渊’?”一日,在我为她换药时,她突然开口,目光落在我腰间那柄古朴的长剑上。
“嗯。”我点头,“只是个名字罢了,我从未能将它拔出。”
“为何?”她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对我的好奇。
我没有隐瞒,将自己三年前失忆被父亲所救,以及这柄剑的来历,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我告诉她,我的过去一片空白,李邵这个名字,这间草庐,这片山林,便是我全部的记忆。
她静静地听着,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一丝怜悯,以及一丝……我看不懂的释然。
“那你呢?”我鼓起勇气,反问道,“离恨烟,你武功如此高强,那合欢教的妖女,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将你伤得这么重?”
我的话音刚落,草庐内的气氛瞬间便凝固了。
她那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刹那间又复上了一层冰霜。
她没有看我,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力压抑的屈辱与不甘。
我知道,我触及了她内心最高傲、也最不愿为人所知的伤疤。
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正准备开口道歉,她那清冷的声音,却如同碎裂的冰块,缓缓响起。
“……我下山追查‘相思引’,已有一个月。”
她开始讲述,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但她那不自觉握紧的、指节发白的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说,她奉师门之令,追查这桩奇案。
一个月的时间里,她走遍了兰陵城周边的所有村镇,虽然当时不知道“情花”与“红袖坊”这些核心秘密,但凭借她敏锐的直觉,她还是成功地锁定了合欢教妖女的踪迹。
那妖女极为狡猾,数次从她手中逃脱。最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妖女将她引至了城郊外,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尼姑庵。
“那尼姑庵,荒草丛生,佛像倾颓,是个绝佳的了断之地。”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我以为,她已是穷途末路,插翅难飞。”
她承认,她轻敌了。
在她的认知里,合欢教不过是些擅长媚术、武功平平的左道旁门。
而她,是离恨楼主的亲传弟子,是江湖上百年不遇的天才。
在她看来,击败那妖女,不过是时间问题,轻而易举。
“战斗的开始,一切都如我所料。”
她讲述着那场战斗。
在破败的大雄宝殿内,她与那妖女展开了对决。
她的离恨伞,如同黑色的死亡之翼,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将妖女完全压制。
妖女的身法虽然诡异,但在她那密不透风的伞影之下,却显得捉襟见肘,毫无还手之力。
伞锋如刀,每一次挥舞,都在斑驳的墙壁和腐朽的梁柱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痕迹。伞劲如浪,层层叠叠,不断地冲击着妖女的护体真气。
“不过三十招,她便已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一副任我宰割的模样。”离恨烟说到此处,声音中透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懊恼,“我以为,我赢了。”
她收起了离恨伞,一步步走向那倒在血泊中的妖女,准备将其生擒,带回师门审问。
然而,就在她靠近的瞬间,那看似奄奄一息的妖女,眼中却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得逞的笑容。
妖女猛地拍碎了藏在袖中的一个瓷瓶。
“一股无色无味的、带着极致甜腻的粉色烟雾,瞬间笼罩了我。”离恨烟的身体,在说到此处时,微微颤抖起来。
“我屏住了呼吸,但那烟雾,却仿佛有生命一般,无孔不入,顺着我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钻入了我的体内。”
她说,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沸腾了起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燥热和狂乱,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内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再也不受她的控制。
她的眼前,开始浮现出无数光怪陆离的幻象,心底最深处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欲望,被无限放大。
那便是“媚香”之毒。
“我……我彻底失去了战斗的能力……”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和脆弱,“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妖女,从地上爬起来,狞笑着,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能想象她当时的绝望。一个高傲的、从未败过的天才,却以这种最不堪的方式,倒在了敌人面前,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我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将离恨伞猛地掷出,将她逼退。然后,不顾一切地,冲出了那座尼姑庵……”
她没有说她是如何逃出来的,也没有说她逃出来后又经历了什么。
但从我发现她时,她那身破损的衣衫和满身的伤痕来看,那必然是一场极其惨烈和狼狈的逃亡。
草庐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都过去了。”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我又问起她的身世,问起那神秘的离恨楼。
然而,这一次,她却只是看着我,唇边勾起一抹神秘而又带着一丝疏离的微笑,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她没有再看我,只是将头转向窗外。
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那光芒透过窗棂,落在她苍白的侧脸上,却照不进她那双早已被冰霜覆盖的眼眸。
雪还没化干净,闪着夕光。
父亲对“相思引”的研究,终于在第十日的傍晚,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成功了!邵儿!我终于找到了克制情花媚毒的方法!”
我与离恨烟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巨大的喜悦。
“不仅如此,”父亲激动地拿出他的手稿,“我还根据这解药的原理,推演出了一种能够抵御媚香毒雾的丹方!只要有了它,你们再去那红袖坊,便再也不怕他们的阴毒手段了!”
他拉住我的手:“爹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能护住你,就是最大的本事了。有了这丹方,日后你行走江湖,也能多一分保命的本钱啊!”
胜利的曙光,仿佛就在眼前。
那一晚,是我们这些时日以来,最轻松、最开心的一晚。我们三人围坐在火塘边,虽是粗茶淡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温馨与希望。
然而, 就在我们安然入睡的深夜,草庐之外,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为首的,正是那名曾被离恨烟击退的合欢教妖女。
她的身旁,还跟着十多名手持利刃的教徒。
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杀意。
或许是因为我们连日的调查惊动了她们,或许是她们通过某种方式得知了我这个“变数”的存在。
她们一路追踪,最终,找到了我们这个位于山脚下的、小小的家。
“给我搜!把那对狗男女,还有那个老不死的,都给我揪出来!我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妖女那尖锐而怨毒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破了草庐的宁静。我和离恨烟的脸色,在这一刻,齐齐变得惨白。
我们被发现了!
离恨烟下意识地便要起身,她那双清冷的眼眸中瞬间燃起了决绝的战意,手中的离恨伞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嗡鸣。
然而,她刚一运功,便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她体内的媚香之毒虽被压制,但尚未根除,根本无法支撑一场高强度的战斗。
她有心杀敌,却已回天乏术。
我立刻扶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功力不济的愤怒与不甘。
草庐内,唯一的那盏油灯火苗奄奄一息,投下狭长而模糊的影子。
空气中凝结着潮湿与药草的苦涩味,墙角堆积的阴影深得像是能吞噬一切,让人心生压抑。
草庐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合欢教的教徒们已经将我们这间小小的茅屋围得水泄不通。
火把的光芒透过门窗的缝隙映照进来,将我们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末日降临。
绝境。
然而,就在我准备拼死一搏之际,父亲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这位我印象中一向沉稳、甚至有些古板的老人,此刻脸上却写满了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因为害怕而剧烈抽搐,浑浊的双眼中充满了惊慌失措。
“走!快走!”他声音沙哑地嘶吼着,完全没有了平日里为人看诊时的沉静。
他用力地搬开一个沉重的药柜。
药柜之后,赫然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的地道入口!
“这是我早年为防山匪挖的,能通到后山……快!咱们一起从这里走!”父亲指着地道,语气急促而慌乱,他拉扯着我的手臂,想要将我和离恨烟推进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我看着父亲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又看了看身旁连站稳都有些困难的离恨烟,心中瞬间做出了决断。
父亲于我有再造之恩,三年来视我如己出,这份恩情,重于泰山。
离恨烟则因我而加重伤势,更因我而陷入险境。
敌人就在眼前,我们三人不可能一起离开了。
此刻,正是我用生命报恩之时!
我挣脱了父亲的手,将离恨烟轻轻地推到他的怀里。
“爹!”我看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您带着离恨烟姑娘先走!她受了重伤,需要人照顾。我留下来,拖住他们!”
“你……你说什么胡话!”父亲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手无缚鸡之力,留下来就是送死!”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您前面!”我没有丝毫退缩,“爹,这三年的养育之恩,邵儿无以为报。今日,就让孩儿,为您尽最后一次孝道吧!”
然而,死亡面前,儿女情长无用,短暂的拖延会招致最严厉的惩罚。
屋外,“砰砰”的撞击声正愈发剧烈,最终,门被一脚踹开。
战斗,骤然在狭小的草庐中爆发!
我没有章法,只有赴死的觉悟。
我挥舞着沉重的剑鞘,像是挥舞一根笨拙的棍子,带着破风的啸声砸向最前面的教徒。
那教徒显然没想到一个乡野郎中竟敢反抗,猝不及防之下,被剑鞘狠狠砸在小臂上。
“咔嚓!”一声脆响,骨骼断裂的声音在混乱中格外刺耳,那教徒痛叫一声,钢刀脱手飞出,身体被我这一击带得踉跄后退。
紧接着,我从怀中掏出几根银针,不是用来救人,而是用来杀人!
在本能驱使下,我几乎是凭着直觉,将银针射向另一个扑来的教徒。
那银针细如牛毛,速度极快,带着一丝森冷的寒光,精准地刺入他暴露在外的眼球!
“啊——!我的眼睛!!”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空,那教徒捂着脸在地上痛苦地翻滚,黑血与眼泪混杂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草庐里瞬间化作一片黑暗的搏杀场。
木屑、药材、尘土在踢打中四散飞扬,混杂着飞溅的血滴,模糊了视线,呛人口鼻。
药材味,焦糊味,混入铁锈和血腥之中,又被妖艳的异香所彻底笼盖。
混乱中,草庐内残存的烛火彻底熄灭,只剩下屋外教徒们手中火把投射进来的零星光线。
这些光线被飞舞的人影、药柜的倾倒和四溅的尘土切割得七零八落。
整个空间变得极其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每一次刀光闪过,都像是黑暗中撕裂的一道口子,短暂而刺眼。
我虽不懂棍法,但人体经脉骨骼的脆弱之处,却早已烂熟于心。
我手中的剑鞘看似胡乱挥动,实则每一次砸落,都精准地击打在敌人手腕的‘阳溪穴’或是膝盖的‘犊鼻穴’上,用最小的力气造成最大的损伤。
离恨烟虽然不能运功,但她并非完全无力。
她被父亲推到角落,却仍旧紧握着离恨伞。
当一名教徒挥刀砍向父亲时,她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身体猛地向侧面一倾,手中的伞面“唰”地一下完全张开,如同盾牌般挡在父亲身前。
“当!”一声巨响,钢刀狠狠地劈在伞面上,火星四溅。
伞面坚韧,竟将那刀震得偏离方向。
那教徒被反震之力震得虎口发麻,还未反应过来,离恨烟已将伞收拢,伞尖如枪,带着凌厉的劲风,在他脚踝处狠狠一扫。
“砰!”那教徒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还未站稳,离恨烟的伞尖已经擦着他的咽喉划过,带起一丝凉意,虽然未伤及要害,却让他彻底没了战意。
我扭头看向父亲。
在我眼中,他也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欲和智慧。
他深知自己武功低微,却对这草庐的布局和其中的一切了如指掌,他没有正面迎敌,而是如同狡猾的老鼠般,在药柜与药柜之间、桌椅与桌椅之间灵活穿梭。
“砰!哗啦!”他猛地踢翻一张堆满了药材的木桌,干燥的药草瞬间散落一地,烟尘四起,遮蔽了教徒们的视线。
他又从墙上扯下一串串风干的草药,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朝追兵们扔去。
他甚至将装满了药渣的木桶踢翻,腐败的汁液在地上流淌,让教徒们脚下打滑,一个个狼狈不堪。
妖女始终站在屋外,并没有参与混战。
她只是抱臂冷笑,眼神中充满了轻蔑。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场闹剧,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一个功力被废的贱女,还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不过是三头出栏待宰的肉猪而已。
正是这份傲慢与轻视,让她没有亲自出手,给了我们一线生机。
我在混战中,用剑鞘磕飞了几把砍来的刀,银针也再次射出,又让一个教徒捂着腿惨叫着倒下。
然而,我毕竟只是一个郎中,体力迅速透支,呼吸急促,双腿发软。
离恨烟也因毒素的侵蚀,脸色愈发苍白,每一次出手都带着明显的颤抖。
她紧咬着下唇,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每一次格挡都伴随着她体内隐隐的痛楚。
眼见着教徒们逐渐适应了草庐内的混乱,开始收拢包围圈,我的心中充满了绝望。难道,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父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身旁。
他脸色煞白,浑身是汗,但手中却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以及一份用油布严密包裹的手稿。
他将这些东西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我怀里,那粗糙而颤抖的手指,在我手中停留了一瞬,带着一股托付的郑重与悲壮。
“拿着!这是给你的!快走!”他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力量,将我和离恨烟猛地推向地道入口。
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妖女!你以为这毒没人能解吗?!我早就找到了解除相思引的方法!药方就在我手中!”父亲高声嘶吼着,将手中的药方手稿高高举起,然后,他毅然转身,用他那并不魁梧的、甚至有些佝偻的背影,径直朝草庐正门的反方向,狂奔而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瞬间盖过了草庐内所有的喧嚣。
屋外,那妖女的笑容,在父亲嘶吼的瞬间,猛地僵在了脸上!她那原本轻蔑的眼神,刹那间被极度的震惊与愤怒所取代!
“什么?!”她几乎是尖叫出声,“追!给我追!活捉他!药方不能落入外人手中!!”
她没有丝毫犹豫,亲自带着大半教徒,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毫不迟疑地朝着父亲逃离的方向追去。
这一刻,我才彻底明白,父亲那所谓的“恐惧”和“慌乱”,那看似“求生”的举动,都是为了引开敌人!
他用自己作为诱饵,用那份药方作为筹码,为我和离恨烟,争取到了唯一的生机!
他高喊解药在手,不是为了活命,而是为了确保那妖女会去追他,从而放弃对我们的围堵!
我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胸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比身上任何一处伤都更甚。
离恨烟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着,她的眼中,泪光闪烁。
她看着我,也看着父亲远去的方向,那份震撼与动容,超越了她所有的冰冷与骄傲。
“跑!”
我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字。这是父亲用他的生命,为我们换来的唯一机会!我不能辜负他!
我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双腿仿佛灌了铅,却又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没有丝毫犹豫,我抱起离恨烟,转身冲向了那漆黑的地道入口。
地道口,一丝微弱的、从地底深处升腾而起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吞噬了草庐残余的微光。
身后的草庐已完全被黑夜吞没,只剩下火把的光芒在外围晃动,那是追逐父亲的教徒们发出的微弱光点。
惨叫声和狂笑声被黑暗无限拉长,如同从遥远的地狱传来,压抑而令人绝望。
那些声音,仿佛在嘲笑着一个普通老人的渺小。
地道内。
我的脚下,是通往未知的黑暗。
我的身后,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家。
下雨了?不,也不是我的泪水。
那是我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