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违一甲子,终于又有人再从坊主手上夺镜,满楼欢庆恭贺,坊主更是大宴四方,众人豪饮推酒,大鱼大肉,杯盘狼藉。
宴终人散,夜已深,五位决胜者,坊主款待至极,佳丽仙酿奉上,留宿后院。
潇月让两位侍女搀扶入房,甫一倒床,两女便跟着宽衣入被同眠。
鸡鸣声响。
潇月睁眼,顺手点了侍女睡穴,轻身下床。
推窗离院,一个跳跃,上了街坊屋顶,夜静无声,纵身跳下,穿梭于巷弄,直奔麒麟门。
会在楼顶夜奔之徒,都是狂妄自大之人,临淄有老祖坐镇,潇月可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他只需赶在卯时城门开启之际,第一个离城便成。
不过当他跃至城门下时,侍卫却毫无交接换防之意,难到有什么变故?
潇月皱眉,欲上城墙,门角阴影却闪出一女,白掌如刺,直扑潇月。
拔身而退,如惊兔弹身,但那女郎如鬼如魅,紧追不舍,更让潇月断魂的是,那惨白面孔上,微微透露着压制的金丹气息。
怕是跟他一样,是位假冒筑基的大仙,难不成是日前荷士所指?
潇月东逃西窜,左右腾挪,最终又绕回墙边,踩壁直奔而上,但平时戍守城门之卫,此时却空无一人,徒留夜幕低垂,群星耀眼。
魔女追上城头,厉爪挥舞,潇月终不再逃,反身硬拼一掌,灵气涌动,暂时逼退,潇月正想跳下城墙出城,转头却见楼塔亮光闪烁,于是咬牙回身。
一进楼,却见卫队全员身倒血泊之中,均是前几日年节共同守城之伴,潇月深吸口气,正欲离去,却见队正突然举手。
潇月赶上前,蹲身:“是谁?”
队正咳血,抬指楼墙。潇月望去,墙边计时燃香仍长,犹未烧尽,潇月皱眉:“何意?”
“⋯⋯”潇月再看,队正已然咽气。
潇月起身,走向燃香,脚步一顿,燃香用于计时,又唤更香,此时香烟袅袅,根本不是卯时。
潇月冲出楼,抬首观星,确认时辰,猛然一身冷汗,咬牙醒悟⋯⋯那鸡鸣,竟是假的!
不待细想,身后劲风袭来,潇月又想再推掌逼退魔女,怎知一回首,却见坊主满脸憾恨。
“若不是你,该有多好?”
交掌,潇月如撞铁墙,往后抛飞,坊主趁势追击,如苍鹰搏兔,化掌为爪。
潇月咳血:“才送出宝镜,便要夺回?坊主不怕受人耻笑?”
坊主浑身筋肉绷紧喀响,掌爪青筋满臂:“已无需垂钓。”
潇月足方抵地,便双拳推出,以拳迎爪,爪拳再撞,潇月滑退数丈,墙上石砖脆裂,嘴又溢血。
坊主落地,猛冲上前,爪握成拳,再攻潇月胸口。
潇月想抽掉腰带,无奈坊主追击甚紧,根本无暇他顾,只能再迎击一掌,不过如此下去,终会被硬生耗死,极需另寻他法⋯⋯
坊主露出微笑:“还镜,我留你全尸。”
潇月猛睁星眸,瞧向坊主身后。
坊主耻笑:“这等拙劣伎俩⋯⋯什么?”
青铜短剑袭来,坊主气劲护体,抬手一挡,剑弹回一人手中。
“我无意得罪赤嵩。”坊主拉下脸,看着承志跳上城墙:“若王小仙就此回院,我能当作没这回事。”
承志哈哈一笑,举剑前突,气劲破风,坊主侧身,右掌迎剑,左掌面对欺身袭来的潇月,大喝:“那我便送两位黄泉作伴。”
右掌拍剑身,错位,扯摔承志至左侧,左掌化劲卸力,推送潇月至右侧。
承志摔得七荤八素,暂难起身。潇月脚步踉跄,左踩右晃,转头再迎接坊主双拳,忽然,身后又有气息攻来,侧眼一瞥,却是那白衣魔女。
『吾命休矣⋯⋯』潇月鼓劲护背,准备硬接魔女铁爪。
“喀,喀喀。”怪音响起,铁爪却没落在他的背上。
潇月与坊主对拳,坊主在原地身形摇晃,潇月则又呕血一口,往后倒退数步。
退后之际,只见一位白衣姑娘持剑支开魔女,是绿竹?
坊主再欲追击,不过承志已起身,持剑猛袭而来,坊主回防,以灵气护拳,拳剑交接,铿锵作响。
潇月定神一看,却见两女皆身穿白衣,一位风华绝代,蛾眉清眸瓜子脸,剑招光明堂堂如皎月圣光,一位宛若厉鬼,线眉红眼惨白颜,鬼爪冷风阵阵如幽谷阴暗。
等等,那剑⋯⋯
“晴、晴⋯⋯晴儿?”潇月颤音。
不会错的,是木灵剑。
白衣姑娘瞥了潇月一眼,端是清澈透亮,如仙如画,但绝非晴儿,只听她启朱唇:“走。”
一字,冷清,如人,冰寒。
潇月左看承志缠斗坊主,右看两女攻防,吸口气,扯开腰带,灵气拔势攀升,大喊:“多谢!”
右足踩墙,冲飞出城,竟是如夜星划空,白芒一线。
“什么!”坊主惊慌摆头,看那大仙之气远遁,正想鼓气追上,但青铜短剑又再敲来,甚烦!
不愿得罪赤嵩派,所以坊主许多杀招不便对承志使出,但偏偏他的剑法,又能刺中对招中,最为薄弱之处,让坊主绑手绑脚,不得不认,这赤阳剑法无愧天下之名。
白衣姑娘侧头见那星芒消逝于空,微微颔首,又清冷叱问:“极乐宗的大仙?可是阴风血手厉娘娘?”
“哼。”厉娘娘不屑:“哪来的小仙,再不退,我便抓花你的脸。”
“喔?”白衣姑娘挥剑,反问:“何不扯下面罩,展露大仙风采?”
厉娘娘左爪如龙,右爪似电,舞得目不暇给,但偏偏白衣姑娘一手飘逸剑法,竟不弱于旁边的赤阳剑,将那攻势纷纷化解。
厉娘娘惨笑:“当我傻?这激将是无用的。”透露大仙气息,惊动老祖?她可还没活够。
坊主却忍无可忍,震拳荡飞短剑,猛然仰头大喊:“老祖!”
三人一惊,却见远方皇城,一人拔空而升,前一刻才见黑影小点,下一刻竟已残影消逝。
“砰!砰!”
两响过,众人后知后觉,才知老祖已追出城,狂风扫过,云切两散,气息之劲,墙抖土动。
却是,快过流星。
潇月灵液燃身,聚气破风而疾,大仙全速飞跃,半时辰可渡千里,千里后,得聚气打坐炼气填补消耗,若不休憩,拼了耗尽全身灵气,可赶三千里,但空荡之身,敌手一击便能索命。
潇月本想耗尽灵气,直冲入漠,再借黄沙天威,掩盖气息,靠双脚遁逃,怎知⋯⋯
不过才飞出片刻,便已被气息锁定。
“留下。”
潇月不敢回首,催燃本源,再提速两分。
“砰!”
追击撞上。
星坠山岳尘土,草木纷飞。
姜老祖纵跃落地,踩出坑坑洞洞。
潇月狼狈不堪,全身泥泞脏污,方才坊主对他可是没有留手,若不是因为历经四道雷劫淬炼体魄,他早就被大仙双拳捶个稀烂。
此时他五脏六腑像是被撞移了位,不待喘气,刚起身就瞧见姜老祖倒提长枪,立在前头。
“我不懂。”潇月咳血,坊主的拳掌,他免强能硬接,但老祖这一撞,他却几欲断魂。
“啊?”姜老祖还是一身皇袍,但没绣着圣上专属的金龙,只有纯黄色彩,浓眉瞪眼:“我可没兴趣教人。”
潇月摇手:“大齐官府为何听命于聚宝坊?”
“小子,不用挑拨。”姜老祖银龙长枪往地一插,双手环胸:“这破镜是为了钓吴虑用的,但他偏偏几十年不咬钩,如今反而跑北面去了。这样说来,我也不懂,一个刺客组织的头儿,侠士不喜,墨客不爱,你何必助他?”
“一把木剑,一本仙诀,一份人情。”潇月淡淡从袖中抽出夏阳剑:“一位痴儿,一件错事。”
“竟是如此江湖义气?”姜老祖竟觉有些荒唐,低笑:“大齐不是容不下刺客,类似组织比比皆是,但能接修士杀单的,只有解忧阁。而吴虑为了些许堵物,便要送断灵种、仙子与小仙之仙途?你不觉得可笑?”
“世人皆晓修仙难,一朝入门仙凡隔,转视凡夫如蝼蚁。”潇月吸气,吐息:“蝼蚁啊⋯⋯老祖,没了解忧阁,凡夫俗子,要怎能免受仙人欺辱呢?”
老祖皱眉:“你会去欺负蝼蚁?”
潇月摇头:“不会欺负,但儿时会⋯⋯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