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回 云间仙籁 寂无声

初六清晨,潇月交接,下了职,便朝聚宝坊走去。

连续戍守多日,让他的思绪缓慢许多,往常一点就通之事,现下可能要再三思索片刻,而行动倒是无碍,毕竟金丹仙体仍远超凡人。

先去早点要了一碗豆米浆,暖暖胃,提振一些精气神,再点了一盘煎饼糕,解馋,待至巳时,才举步前往聚宝坊。

赌赛在潇月入楼前,早已开打,场内赌客紧张刺激,场外押注谁胜谁败,好不热闹。

潇月找到琉璃小仙,拿了名牒后,四处观望,他看了看一楼大厅,几个熟识身影已在酣斗,尤其承志那嗓音,不用寻,便能知晓,他找了一桌,趁一位赌客被淘汰之际,补了上去。

荷士发牌,潇月环视敌手一圈,才掩翻牌角,大仙,银一两。

跟注,荷士亮公牌,铁七两,铜三两,小仙牌。

潇月皱眉,盖牌。

与年前一样,大仙坊主,仙子七人,不过这小仙三位⋯⋯方才见了琉璃是一位,依据戊九情报,金宝、银宝、玛瑙在大楚,翡翠与琉璃在南齐。

本以为坊主抽调分坊小仙前来,但眼前却只有琉璃,那么还有两位,在哪?

难到是承志旁边那桌的小仙修士,那位虬髯刀客会是翡翠?若是如此,那还差一位⋯⋯

带着困惑,潇月随意跟注,并留意对手神色,众人细微表情变化,难逃大仙之眼,是诈是真,八九不离十,果然让潇月在首日轻易胜出。

鸡鸣。

潇月离桌,快步出楼,竟已是寅时!

他不过是在牌桌上不断下注跟注,一轮跟着一轮赌牌,待决胜出五十人后,却已是隔日清晨了?

不妥,潇月不管承志在身后喊叫,几个跳跃飞奔,赶回朱雀院,进房前,对着彩蝶说了句巳时唤我,便倒床酣睡。

几乎是才刚沾枕,下一刻彩蝶就已在床边摇他。

潇月昏沉出院,快步赶至聚宝坊。

几乎是复刻昨日,寻桌,入座,荷士沉稳发牌。

潇月见其余赌客,均是昨日见过之人,便直接去掀牌角。

大仙牌,银六两。

潇月瞪眼⋯⋯右手微颤。

不可能。不可能。定是发错牌了。

沉气,跟注,荷士亮公牌,铜三两,铁七两,小仙牌。这回潇月没有盖牌,继续跟注,此举是问荷士,是否发错牌?

待又亮了一张公牌,潇月便没再跟,让一旁赌客赢了首局。

重启一局,发牌,掀角。大仙牌,银六两。

潇月咽下唾沫,闭眼,婆婆说过,有仙至,院先知,临淄不可能无声无息溜进五位金丹大仙,这一点都不合常理,所以推翻六位这种状况,那么荷士想说什么?

等等⋯⋯一位老祖修炼所需灵气,约莫等同四位大仙,如此换算,那便是一位元婴,两位大仙。

元婴是姜老祖,两位大仙,一是坊主,另一位呢?

其余赌客见昨日大发神威的潇月,此刻竟滴落眉汗,盖牌,纷纷面露诧异。

乙两曾言,坊主应会勾联其他大仙与南齐官府,同样都是三门之境,单纯遁逃,潇月还是有信心的。

但如果真是老祖下场,那可就是完完全全不同之局,不论是乙两诓骗于他,好让他安心南下,还是坊主真能临时请动姜老祖,此刻的他,都必须做出决断。

是逃,还是战?

深吸口气,看向另一头的承志,又望左方那桌的鸢翼,再瞧右方那桌的鹿角,赤嵩派三位修士全数晋级,他再看本桌四位敌手,随意跟牌。

又输一局,潇月终于看向荷士。

荷士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突然头痒,伸手抓了抓,并趁势眨了右眼。

左眼吉,右眼凶。潇月得讯,想着该如何输掉牌局。

忽然,承志放声大笑,银两全押,余四桌全数望去,坊主也在远处笑看他豪气万丈模样。

潇月咬牙,既已拉人入局,若他弃之不顾,日后道心能安?

“哈哈哈,王大哥,敢不敢跟?”承志挖鼻嘲弄。

“跟!”王大哥面红脖粗:“我赌你诈唬,全押,亮牌!”

“哈哈哈哈!”承志大手一翻:“两张老祖牌,你想怎赢?”

王大哥跌落座椅,面色惨白。一旁围观群众放声叫好,想来是提前淘汰一人。

老祖、大仙、小仙,十两至一两,金银铜铁四色,叶子牌五十二张,简单明了,却千变万化,让人沉迷其中。

潇月长吐浊气,专心入局,一点点搬回劣势,反倒让其他赌客以为方才他在故意示弱,如此心计,攻防交替,又不动声色诈骗几回,终于在鸡鸣时,再度胜出。

次日五位胜出者,潇月、承志、虬髯刀客、一位书生仙子,还有一位竟不是修士,而是都城退役老兵,年年都来参赛,却是年年都败在最后一场。

潇月踩着稳定的步伐,回朱雀院,不见绿竹,改请彩蝶唤他。

而明日便是夺镜关头,需把握最后能够躺床休憩的时刻,若是出了丁点差错,那可是万劫不复。

排除杂念,潇月沉沉入睡。

摇醒他的不是彩蝶,而是苏婆婆。

潇月起身,睁眼便看到桌上的一颗人头。

“坊主让我传话,今日莫去了。”苏婆婆叹道。

潇月看着荷士被剜去双目的面容,沉默不语。

“两天,三回,同样的牌,你当人家都是瞎子?”苏婆婆又劝。

潇月垂首:“南齐跟聚宝坊沆瀣一气?”

苏婆婆摇头:“老祖跟坊主好似在下一盘大棋,老身我不甚清楚,你若是闲云野鹤的散仙,那就不要跳进去,他们也不会针对你。”

他们是针对解忧阁出招布局,不对⋯⋯护心镜高举一甲子,莫不是在钓解忧阁这条大鱼?

而乙两会看不出他们在垂钓?乙两难不成真如凌风所言,要让两虎相争?

不过,坊主此时传话劝退,其实是示好之举,将他排除在解忧阁势外,但反之,他可能已将承志认为是解忧阁的外援,待他赢了宝镜,那便会有大仙将他劫杀于半途。

潇月心思百转,抬眼看向苏婆婆:“我若不是呢?”

苏婆婆扁嘴:“去了,会死。”

潇月再看人头,正要开口,苏婆婆又抢话:“莫去,老祖一拳你都挡不了,更何况是他那把蛟龙银枪,真会死的。”

潇月沉默片刻,迈步走向房门,苏婆婆又叹口气,不再拦,离去前,潇月回首:“婆婆可愿助我?”

苏婆婆张眼讶异道:“我替你买副好棺吧。”

潇月放声大笑,他好似许久没有这般笑过了。

笑到流泪。

笑到他举步踏入聚宝坊。

笑到他依稀看到晴儿的身影。

初八,终局。

五人进楼,只见一楼改了布置,中央一张独桌,外围桌椅摆成『回』字,内圈贵宾重客,外圈街坊游客,而坊主在最后一刻,才缓步入场,进楼之际,众客欢腾。

六人入坐前,坊主侧头笑问:“串通剜眼,出千剁手,各位无议吧?”

众人摇首,只有潇月与坊主对视,点头:“理应如此。”

坊主入席,让潇月坐他正对面,犹豫片刻后道:“其实那镜子平平无奇,你若想要,赛后我借你玩个几天。”

余下四人纷纷诧异对视。

潇月看着坊主诚恳的双眼,暗叹,不愧是能在黑白两道如鱼得水,宝坊开遍南齐北楚之雄,光这份胸襟与气度,便能折煞无数英豪。

“多谢坊主美意⋯⋯”潇月拱手,入座:“⋯⋯可莫输给了我。”

“嘿嘿嘿⋯⋯”坊主仰头大笑:“哈哈哈哈!”

众人皆笑。

笑声轰响,荷士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