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腊月过,大寒迎年末。
苏婆婆从堆案如山的文卷中,探出头。
“你这样,我很为难。”
潇月臀仅坐椅三分,挺胸却垂首不语。
“你练得是双修功法?”
潇月抬头,摇头。
“那怎么整天跑园子?”
潇月苦脸,咬唇。
“彩蝶丰腴,绿竹清秀,哪个不比歌姬动人?”
“在下是浪子,不敢耽误佳人。”
“放屁!”苏婆婆把文书甩到地上,潇月目力极佳,一看便知上头满满小字,均为自己的事迹:“这阵子派人查过你了,为了助道侣渡劫,聚云五十载,这是浪子能做的?”
“呃⋯⋯”老底这样被掀,好在文书房内无他人,否则潇月肯定满脸通红。
“还是你喜欢哪款的?我给你找来。”
“别,不敢劳烦院长。”
“你好小倌?”苏婆婆站起身。
“非也非也。”潇月摆手如扇。
“哼。”苏婆婆闭眼,忽然长长叹息:“老身没几年可活了。”
“啊?”
“诺大的院子,没一个能进三门⋯⋯你说,我能托谁?”婆婆皱纹满脸。
“这、前辈、那⋯⋯晚辈不才,且是楚人。”
“又怎样?”苏婆婆睁眼:“齐楚数百年无战事,有必要分得那么清吗?”
“唉⋯⋯”潇月叹息,院长先自哀,又以美色捆绑,再痛斥铁不成钢,不成后,又转哀戚可怜,最后淡化国事,极尽拉拢之能。
“北楚放任大仙在外,不知礼重,我大齐求才若渴,金银财宝,才子佳人,小子一句话,老身便是卖了这张脸,也全给你求来!”
“别。”潇月起身,躬身拱手:“闲云野鹤过惯了,真难管人派务,这样吧⋯⋯有什么事,我这阵子替院长办了吧。”
苏婆婆坐回卷海中,不敢让潇月瞧见自己偷乐的嘴角,出声道:“要过年啦,院里好冷清呐,都没人守门,这几天帮忙坐镇麒麟门吧。”
“行。”潇月无奈应下。
“还有,老祖手痒,想找人切磋⋯⋯喂,我没让你走呢!小子!”
佯装耳背,潇月退出文书房,没理会院内忙进忙出的一众士子,此境跟方才院长说的冷清,可是天差地远,他大步流星离院,赶往倾城满园。
入园后,不观如镜水池,不赏群芳艳丽。
那奇石曲廊,假山珍玩,有若仙境,是个入园便能让人迷失的温柔之乡,但潇月却驾轻就熟,左弯右拐,直奔丝竹小院。
院中歌姬见潇月匆匆前来,赶忙屏退众人,欠身施礼。
“可有客?”
歌姬摇头。
“年前不便再来。”
歌姬抬首,左右张望。
“无人。”潇月安抚。
“天未暗,酒未干,地犹湿,小女如池中鹅。”歌姬看着潇月,欺身动情:“北风寒冷,终日洗面,已不敢再求其他,只盼开春再迎君奉承。”
潇月心中一转,抽出句中藏字,『天干地鹅,北面已承』,天干第二是乙两,北面已成是天刀。
“那娴儿最后再唱一曲吧!”
娴儿媚眼一抛,摆正头饰,不取琵琶,直接开嗓清唱。
曲调柔情深似海,楚楚动人俏脸羞,饶是潇月见过佳人无数,仍觉无人比得上娴蔷艳丽夺目,她眼角一点泪痣,勾人夺魄,红唇开阖,巧舌如簧,引人遐想,身姿婀娜曼妙,举手投足,更是让人难忍欲火。
潇月暗自抓紧袖中木萧,点点头,转身,在转为哀戚的歌声中,离园。
走小巷,闪人烟,人过无痕。
自侧门,入聚宝坊。
荷士忽见熟识赌客上牌桌,大笑:“老苏又来玩两把?”
“过年前,最后试试手气。”
“那就祝你福星高照,财神临门。”
“多谢。”
荷士发牌,每人两张,潇月掩牌翻角,大仙牌与银一两。
五人轮番下注,潇月跟注,荷士又翻出三张牌,小仙牌,铜三两,铁七两。
潇月盖牌,不满道:“福星没来。”
其他赌客纷纷笑闹。
潇月心中一算,大仙银一两,小仙铜三两,铁七两。
大仙一位是坊主,小仙三位应是抽调各地分坊主事,前来总坊,铁七两自是仙子七位,前坊五楼每层一位,后院还有两位。
接着潇月又玩了几把,摸清了四位对手习性,便慢慢转亏为盈。
最后小赚百两,才在赌客哄闹声中,赏了小费,离桌。
年关近,人潮更盛,家家采买欢庆节,至落日昏黄仍是人潮阵阵。
眼下两事两地告一段落,潇月一身轻松,不想再挤着人群走街,于是便从南门登城墙,沿墙绕至西面麒麟门,虽是绕远了些,但也惬意。
当职的绿竹,远远瞧见潇月前来,亦准备交接,不过两人近身时,闻到他身上气味,顿时细眉紧蹙。
潇月也不解释,领了队正双手递上的公文,转头往墙头一站,看那城门缓缓关闭。
门关,日斜,身后影未离。
“有事?”潇月没回头,眺望余晖映空成几抹红霞。
“公子不喜绿竹?”
“谈不上。”
“那是更爱彩蝶?”
“说不来。”
“歌姬妩媚动人?”
“这倒是。”
“莫再去了。”身后绿竹上前,双手轻轻按在墙垛,俏脸侧转,平时毫无起伏的声调,竟有一丝丝哀求的语尾上扬:“可好?”
“你奉命亲近于我,逢场作个戏便是,日后各安东西。”潇月始终保持淡漠。
“奉命不假。”绿竹恢复冷静声线:“但自古媒妁之言,不就是奉长者之命吗?”
“胡扯,我大楚便崇尚⋯⋯”潇月反驳,偏头,看向毫无表情的脸蛋,不待说完,眼角余光瞥见苍白素手有些异样,皱眉拉到眼前,那双掌竟然血痕如藤,斑斑点点。
绿竹抽手,转身。
潇月也不管方才行为是否逾矩,看着清瘦的背影道:“怎伤的?”
日甫落,霞仍留光,映著白衫透出内里青襟,潇月提声:“回话。”
“回公子。”绿竹仍不转身:“办事不利,遭院长罚的。”
“欸!”潇月握拳:“这婆婆!”
“莫怪院长。”绿竹回首,白皙脸霞给余晖照出淡粉,细眉如钩,凤眼盈雾,巧鼻微张:“那日跟丢了公子,本是要换另一位妹妹来伴游⋯⋯是小女心不足,苦求院长才留下的。”
潇月恍神。
那几字,他听过。
『妾心不足⋯⋯仍想长伴郎君左右。』
回忆如浪层翻涌,可恨眼前不是君。
风卷青丝于唇,残光折射耳坠,刺了潇月一眼。
“不会再去了。”潇月回神,看了左右稍远的一众侍卫,闻风不动,站桩挺立。
“嗯?”绿竹想透,双眼微睁:“当真?”
“嗯。”潇月看了城下,因门关而逐渐散去的人群。
“小女⋯⋯”绿竹犹豫片刻,吸口气才说道:“不擅音律,但能舞剑。”
『误会了啊⋯⋯』潇月暗想,有些头疼,不过从明日除夕至过完年节,都不会再去倾城满园与聚宝坊,如此一来,是否不用再伪装星痕剑?
没听潇月回话,绿竹便默默抽出腰间利器。
白衣佳人持剑立,晚风徐徐送清香,抬肘露肤透晶莹,踏足揽空凸身姿。
『什么跟什么啊⋯⋯』潇月心中无奈,正要制止。
“公子!”喊声自城下传来。
绿竹游剑之姿停摆,额汗滑落,苍颊透红,不待收剑,那喊话之人便已冲上城墙。
“咦?你也练剑?”段鸢翼双眼放光,一身靛青劲装,甩手拉出腰间软剑,竖眉沉声:“请指教。”
绿竹一愣,定身那举剑过头与弓箭横步之姿。
“别闹⋯⋯”潇月两字出口,就看到段姑娘迎剑刺招,一招出尽,她身后的副队才追上城头。
绿竹下意识摆剑拦招,但那软剑晃荡,竟是弯身绕刺,一声惊呼,绿竹伧惶倒退,险险闪过,但已落了下风。
段姑娘得势,摆臂拐腕,剑出如蛇,灵动分刺诸身要害,绿竹分不清虚实,只能勉力尽数隔挡,又退。
“还手啊!”段姑娘再近一步,化繁为简,长蛇打直凌厉前突。
绿竹退撞至潇月怀中,潇月左手拦腰抱住,右手握住绿竹粉拳,长剑迎前对刺。
两剑碰尖前一刻,长剑一侧一晃,侧开对阵,让软剑刺击落空,晃拍剑身,让软剑剧烈抖动。段姑娘差点握不住剑柄,往后一跳。
“再来过!”段姑娘双手压制软剑,喘气。
“别闹。”潇月闪身到绿竹身前,举手。
绿竹看着潇月的背影,回想方才那一剑的灵巧,又低头看着被握过两回的小手,红晕缓缓爬上脖颈。
“苏公子是小狗!”段姑娘不满道。
一语落,侍卫瞪眼,副队踉跄。
绿竹自身后闪出,持剑直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