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月光被枝叶遮得斑驳。
回了房,门一关,云窈才像断线的风筝,整个人跌进了床里。
她躺着,怔了很久,背脊贴着床单却仍是一层冷汗。
脑子乱得很,像被卷进什么看不清的漩涡。
尤其是今天那个摔倒在她面前的少女。
离她这么近,就在上海。
仿佛命运特地将真相吊在她眼前,逼她看清。
她手紧紧抓着枕头,指节泛白,唇微颤。
如果被白聿承那样的人识破,她的结局……绝不会只是被逐出白家那么简单。
白聿承外表清冷,话少,眼神沉静。
可她这几月学习了解过——他掌权多年,手里沾过多少血。
他可以温和得不动声色,也可以转眼间让人从这世界消失。
不能被他发现。哪怕一丝疑点,她都承担不起。
她呼吸发紧,额边的发黏在脸上,脑海一片翻涌。
忽地,那双一贯沉稳深远的眸子中,浮现出另一张脸。
纪斯淮。
他今天站在棉花糖摊前,替她挑那只兔子时,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
她必须要抓住他。
还要回一趟乡下。
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天、一夜——
这个秘密,太沉太乱。
只有她和娘知道,她甚至不知道,那块胎记究竟只是巧合,还是一个天大的警告。
她现在的身份,就像踩在刀刃上,一旦有人揭穿,她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思绪片刻,她不敢冒然出声,只是轻轻唤了在外候着的婢女:
“这两天府里……有没有什么安排?”
婢女年纪不大,规矩得很,微微一福身,回道:“小姐,白府近日无外客登门,您要出门倒也方便。”
云窈轻轻呼了口气,眼底浮出一丝希冀:“那……可以替我安排一张明日去南方的火车票吗?我想回乡下看看娘亲,她年纪大了,总是惦念。”
那话说得委婉,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温顺与乖巧。
婢女略一犹豫,却还是低声道:“小姐,若只是这两日,倒也无妨。但……”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
“三日后,是白老爷子八十大寿,白家将在府内设宴,到时将有数十位军政商要前来,纪先生也会陪同出席……届时,是要在宾客面前正式认小姐入族的。”
云窈一震,手指不自觉地捏紧。
这场寿宴不只是白家长辈的庆寿,更是她作为“白窈窈”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白府世家望族,在上海有着无数眼睛盯着,那场认亲,是一次“定名”。
若她在那之前贸然离开,或是稍有差池,都会被视为“不稳”。
外边的风沙沙作响,她轻轻“哦”了一声,努力装作若无其事:“那就晚两日吧。”
婢女福了福身,悄然退下。
云窈一个人坐在屋里,盯着地板,怔了许久。
灯火跳动,她的影子被拉长了些。她抱紧双膝,把下巴抵在膝上。
……
三日过的匆忙而迅速。
白府今日张灯结彩,院中宾客往来,热闹得不像人间,而像一场被写定命运的戏台。
寿宴将启,云窈却坐在屋里发怔。
她手中那小小一包药粉,被她抓紧又松开,掌心里都捏出了汗。
那是娘亲偷偷塞给她的。
“留着。”她临走前轻声说,“男人都是一样的,什么亲事不亲事的,若能留下他的心,哪怕是骗,也值。”
她说,这药下得轻,不会伤身,却能叫人迷了神智、生出情意。说不到关键时刻,不可用。
她不想用的。
纪斯淮对她一向温和,细致,连她最狼狈的时候也从未露出半点轻薄神色。
可她却也清楚,那温和里,似乎始终是隔着一层“兄长”般的距离。
更何况像他那样的商人,利益最重。
而今晚,是她唯一能靠近他的机会。
寿宴之后,她便是白家名正言顺的小姐,再想随心所欲去靠近纪斯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砰”的一声。
窗外炸开一束礼炮,火光如花开散,惊得她肩膀一颤。
她抬起头望着天,心却一寸寸往下沉,掌中那包药粉,被她握得更紧了些。
屋外人声嘈杂,有仆从在门外喊她:“小姐,老爷让您出场了——贵宾都快齐了。”
她应了一声,将药粉包塞回怀中,起身换上白家给她准备好的那套白色礼裙。
裙子收腰,束得极紧,将她身形勾勒得玲珑婀娜,裙摆曳地,白缎上缀着细碎珠花,素净却极端讲究。
她站在镜前,却怔了一息——
珍珠耳坠、重工礼裙,活脱脱一个上海滩的千金小姐。可这副皮囊之下,仍旧是那个攥着药包发抖的乡下丫头。
心像揣着一团烧得太盛的火,一会儿烫,一会儿冷。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走出去。
可刚出门,脚步就顿住了,指尖猛地掐进了门框,木刺扎进皮肉也浑然不觉。
廊下,一个身影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快步掠过,像是怕惊动谁般走得怯怯的。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喉间瞬间涌上一股铁锈味,耳边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女孩穿得极素,发髻也松松挽着,可那张脸——那双眼,那轮廓,那步态……
——她怎么能在这?
怎么能在今天,在这座,她最不该出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