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澄醒过来时已是日暮十分,他抽了抽手指后艰难地抬起眼皮望着天花板昏黄的光影正一点点地移动,直至最后挪到墙缝边,整间空荡荡的屋子就只剩下了黑夜和他一个人。
溺入海水般的孤寂侵袭上来,蛰伏进伤口之中,顾澄的灵魂仿佛正轻飘飘地脱离实体徘徊在上空静静地望着窗外沉沉夜色。
道道明亮的灯光,条条通达的马路,然而究竟哪里,才是他最后的归途。
最后一次彻底醒来是因为被外面刺眼的阳光晒得发烫,顾澄皱眉忍了一会儿还是强撑着慢腾腾地下床,捂着肚子一步步扶墙慢慢挨进厕所将一身黏腻冲掉。
水雾中隐约露出顾澄那白布一样的身躯被浓墨重彩地执笔落成一副斑斓绚烂的油画。
红如罂粟,黑如泼墨,绀青是拳印,降紫是吻痕。
他擦着身上的水珠刚要把衣服扔进衣篓中,却瞥见里面已经躺了一件灰色的衬衫。
顾澄路过厕所门口时无意瞥了一眼,收回目光后反应了一两秒,瞬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猛地扭过头转向镜子。
窗外树枝上的麻雀正在切切查查地笑。
原本光洁的上巴此刻布满紫黑色牙印,犬齿陷入肌肤留下两个细小的黑洞,那是萧言昨晚爽过头无意识咬的。
顾澄不敢置信地摸上左脸颊,一路顺到侧脖颈。
上面用碳素笔写满了一个接着一个的——Pétasse。
“砰!!啪!”
手肘往后发力随即用力一拳打出去,那么歇斯底里的一击,疼得镜子瞬间满脸扭曲,从墙面上整个剥落下来哀嚎着摔进水池里。
顾澄捂住胃,转身冲着马桶就开始翻江倒海地吐酸水,手背痛苦地直抖,而那上面的关节则沾满了烂肉鲜血。
萧言折腾完顾澄连觉都没睡,直接换下汗湿的衣服连夜从S城出发,凌晨两点刚下仁川又接着转机,折腾了一天一夜才到戴高乐机场,而那里的专车早已等候多时。
“小姐,欢迎回来”
萧言矮身钻进车厢,听到后只是笑了笑点头道“Bonjour, monsieur Baptiste”
坐在主驾上打招呼的司机满头银发,戴着一副金框单片眼睛,胸前挂着怀表,是个典型的比较古板却十分绅士的法国老先生,当年萧言进修设计的时候曾被雇佣照看过她一段时间,也跟着学了些基本的中文,等萧言毕业回国,他就留下来继续看管萧家在郊区的庄园。
手指勾住车门轻轻关上后萧言瞬间疲惫不堪地撑住太阳穴,漆黑的座椅将她的脸称得愈发苍白冷峻。
“您不舒服吗”巴蒂斯特说着轻车熟路地打开保温箱从里面取出一瓶密封好的黑咖啡递过去“这个也许会让您好受些”
萧言接过来握在手里,这时车窗玻璃被轻轻敲了敲, 她降下来一半,只见一个满头卷曲黑发的年轻装卸工正冲她礼貌地微笑,
将小费递出去时巴蒂斯特道“您看上去状态很不好,还要直接去学校吗?”
“我没关系”萧言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忍不住十分克制地微微扬了起来“只是来之前干了些体力活”
“体力活?”巴蒂斯特想了想道“您还是那么爱运动”
这个中文不太熟练的老人还总把这两者混为一谈。
而萧言只是垂眼望向手中的瓶子,淡淡道“是啊”
顾澄不停地搓,不停地搓,而那些字却像在嘲讽自己的焦灼一样,怎么也不肯离开他的脸,反倒越来越深,透着丝丝红色。
一脚踹翻垃圾桶来到厨房,将没水的帕子重新浸湿,一边擦一边神经质地到处走来走去。
“澄澄”
“顾澄,你要下地狱的”
“澄澄……”
“言言姐喜欢你,这是我喜欢你的方式”
“你也该死了,顾澄”
“闭嘴!!”顾澄一把扔掉帕子,冲着空气愤怒地声嘶力竭道“凭什么?!凭什么一定要我死?那么多该死的人都在好好活着,为什么非要我下地狱!凭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然而这些宣告呐喊却又重新钻回他耳朵里,单薄的可怜,空荡荡的房间只剩她一个人孤独地站在白色地带上。
“不要说了”顾澄眼睛逐渐通红,他摇了摇头,声音陡然虚弱沙哑下去,双手捂住耳朵靠着流理台蹲下去“不要说了,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可是那些声音却越来越振奋,带着急不可耐的雀跃,欢呼鼓舞着,簇拥英雄一般地将顾澄推向高峰,带着无限崇拜的爱意深情款款道——“下地狱吧,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