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又一次见到顾澄,然而却再不是惊喜的邂逅。
连续三天了,他每天就像在和自己一起打卡上班一样,八九点钟准时准点地推门进来直奔货架,也不拿东西就一排排盯着看,看一会儿又掐着点买瓶水出去。
今天终于是憋不住了,鼓足勇气走上去,小声询问道“你要买什么?我可以拿给你”
结果顾澄愣了一下回过头看着她,随即局促又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这就走”
“我不是赶你的意思”跟着顾澄一路走到冰柜前,吴蔚着急道“你想吃什么?我请你,用我的工资”
拿矿泉水的手滞了滞,顾澄回过头望着她,眼神专注的让吴蔚有些无措,耳朵瞬间发烫,她捂了一下,视线不敢对上去“怎,怎么了吗?”
“为什么?”
“啊?”
“为什么请我?”
“因为你帮过我”接过矿泉水扫完后递还回去“你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
“怎么会,那天你在公交车上……”
“你叫什么?”顾澄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打断她,就那么微微仰头的瞬间,吴蔚看见了,看见他脖子上一道狰狞的勒痕,茄色混杂着数不清的黑红血丝,像是要拿很粗的绳子才能硬勒出来的,暴露在太阳底下,触目惊心的宽度。
“吴蔚……”
顾澄点点头,做出一个僵硬的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你,我记得,吴蔚,想起来了,原来是你”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重复强调同一件事。
吴蔚不是傻子。
她就是不明白顾澄为什么要那么心虚地撒谎,却不好意思戳破,只是点点头。
顾澄有些不安地迅速舔了下唇边的水珠,转过身拧上瓶盖,从口袋里掏钱。
吴蔚绕回收银台后面道“为什么每次来,不买吃的要在那里看啊?”
顾澄一下顿在原地,就在吴蔚以为自己说错话而后悔时,他却突然凑近了,像小朋友要讲悄悄话一样“我们是朋友吧?”
望着近在咫尺的眼睛,那琥珀色的光泽正执着地望着自己,那么真挚,甚至真挚到有些深情,吴蔚咽了咽,耳朵的温度蔓延到脸上“算……算是吧”
顾澄笑了,垂下睫毛颤了颤,很快又抬起来望向她,招招手凑到她耳边“那我偷偷告诉你,因为有人不让我吃外面的东西,如果吃了,就要打我”
看着顾澄不甚在乎的样子,吴蔚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只道“你家里人管你管的好严哪”说完目光落到她脖子上,顿时就有些笑不出了,“你家里人真的会…打你吗”
“家里人”顾澄将瓶子在柜台上推来推去地玩“我没有家里人,我妈妈住院了”
“啊?”
“你能帮我去看看她吗”
说完这句话空气突然静谧下来,水瓶也滚回顾澄的掌心下被轻轻按住,水晃荡着静静拍在瓶身上。
“我很奇怪是不是”
“什么?”
吴蔚没反应过来,望着他落寞的神色立马摇摇头“不会,只是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确实帮过你对吗”顾澄抬起眼确认着,他真的不记得了。
为了磨平林霁的伤痛,为了死后不下地狱,他帮的人太多了。
“对…”
“那你能帮帮我吗?帮我去看看我妈,告诉她,等她出院了,等她不用花那么多钱了,我就会想办法出去接她,我会去接她的”
“顾澄,跳下去”
腿猛地哆嗦了一下,扶住栏杆,硬挺着站起来。
手中的矿泉水瓶在慌乱中一级一级滚下楼梯间。
“咚”
“咚”
“咚”
………
“咚!”
“上天台,去跳电梯试试!”
“不要说了”顾澄嘴角抽搐了一下,小声默念着。
耳边中年男人并没有严厉地呵斥、强迫或是命令,而是像父辈那般略带振奋人心地鼓励道“来!顾澄,你去找刀来”
摇摇头,跑上去飞快地戳着密码,门还没关就手忙脚乱地脱鞋子。
灰色短袜一路踩到厨房,捧起水壶往自己嘴里硬灌,余光却紧紧盯向旁边架子上的水果刀。
颈动脉早已翘首以盼,鲜活地鼓出来,跳动着。
决绝的寒光,利落的弧线,有些东西就会彻底陨逝。
而这种陨逝注定意味着解脱。
“去哪儿了?”声音突然响起
“咳!”水壶一下被扔飞出去,顾澄狼狈地转到洗手池,扶着水龙头剧烈咳嗽,脸瞬间憋得通红。
“怎么?很意外?”萧言站在门口,灰色薄衫扣子凌乱,家居裤也闲适地垂落在脚背上,像是喝了酒,右手还端着方口杯“每天掐着点出去,没想到我会这个时候在家吗?”
她单手插着裤子口袋走过去,拍了拍顾澄的脊背,突然贴近道“出去偷腥了?”
顾澄听了故意拧开水龙头冲刷着池子,发出噪音模糊萧言说的话,又胡乱捧了几把漱口,“没有”
“抬头看着我”
“我说了,没有”
“我让你”镜片被外面阳光映得反光,遮住了那双怨毒的眼睛,她只是一字一顿道“看着我”
一把拧上水,顾澄不耐烦地抬头望过去,萧言也跟着直起身,看见顾澄那副虽然压抑却满是挑衅的表情,小腹立马升腾起灼烧的热流四处乱窜。
五指一下穿过顾澄后脑勺细碎柔软的头发紧紧拽到跟前,“你就这么希望别人看到你?嗯?”萧言逼近道“想重操旧业了?”
顾澄被迫仰起头望过去“我说了,我没有”
“你被人干的还少吗”手指猛地收紧,萧言脑海里再次病态地开始上演顾澄是怎么和那些人上床的。
他们在她的脑海里欢笑,流汗,翻滚,混杂着那句杀人犯,一遍又一遍地拉扯折磨着她。
“你今天去见谁了?”
“没谁”
“是谁!”萧言“啪”的将手中的酒杯扔出去,爆炸在窗户上。
顾澄闭了闭眼睛,嘴唇苍白无力“求你了,真的没谁”
这是求饶吗?
萧言扯了扯嘴角。
这明明是不耐,是挑衅,是敷衍,是无视。
是一切折磨她的东西。
“你不说是吗?”
顾澄垂着的手一下拽住裤子紧紧握成拳头,“你想让我说什么?”
他眼睛直直地望过去,“我和别人做了,就在小区公园的长椅上,满意了?”
“怎么做的?”
顾澄愣了一下,随即不屑地轻笑出声,刚移开视线,下巴却被狠狠捏住,萧言可能是喝多了,哑然道“我每天干你”她眼眶湿润起来,“每天干到你射不了精,我以为你没精力了就不会找别人顾澄,澄澄,我的小宝贝”
萧言语无伦次起来,说着说着竟然笑出声,跟个疯子一样神经质地问道“你是要逼死我吗?”
她凑到顾澄眼睛下面“是吗澄澄?”
“你喝醉了”顾澄去掰她的手“我没有……”
“骗子”萧言突然出乎意料地自己松开关节惨白的手,步伐踉跄地往后倒退,直到磕在台面上“你走吧,从此之后,我不会再给你们顾家一分钱,医院那边你自己去想办法,我受够了……”
顾澄信以为真,猛地瞪大眼睛“不可以”随即手足无措地拖住她的胳膊“你听我说……”
“滚开!”萧言一脖子青筋瞬间暴起“你不是会卖吗?你不是一直想着离开我,离开萧家吗?!”她拿食指一下一下指着地板,“我要让你亲眼看着!看着你妈妈,你奶奶!她们是怎么惨死在你面前的!”
“不要!”顾澄扑上去拽住她的领子,一路滑到下衣摆跪在地上,他一点儿都赌不起,倔强的脸上瞬间爬满了惊恐的神色。
萧言撑在台子上的手,食指难掩兴奋地高频率颤动起来。
这才叫求饶,带着万分畏惧和祈求悲悯的眼神。
整整十多年,她总算等到了。
“我求你了”顾澄恳求地蹙起眉毛,“我妈妈的呼吸机一天都不能拔!我求你了”
“你不是不在乎我的钱吗?你不是会洗车吗?”萧言抬脚踹了踹他的肩窝“去啊!去洗啊”
顾澄一次次地被踹倒在地上又一次次地强忍着重新挺直腰板跪起来,最后一次他咬了咬嘴唇,还是没忍住,眼泪喷了出来,他赶忙去用手背抹,结果越抹越多。
萧言看到顾澄憋得通红的脸上淌满泪水也跟着愣了一下。
这是除了在床上濒临高潮绝境时顾澄才会有的表情,
是她用绳子狠狠勒住顾澄的脖子逼着他性窒息时,才会有的景象。
下了床,顾澄从来没有这么哭过,又委屈,又隐忍,觉得丢脸,却招惹别人忍不住纵情蹂躏再无限怜惜的样子。
“你把脸抬起来”
顾澄正把脸埋在拉上去的T恤里擦,听了萧言的话赶忙抬头,哽咽道“我求你了,我不能失去我妈,求你了”
“我知道”萧言用视线一寸寸地望过去,从垂落在地板上微微蜷缩的手掌,到瘦削结实的大腿,到锁骨,滑过脖子,最后落入顾澄的眼睛,立马背脊一麻,像个匆匆退场的演员,她干笑道“看你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