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知不觉步入了寒冬,这天仓库中央迎来了一个灰旧的沙包。
一大清早就听见它被“砰砰砰”的击打,吊在钢梁上晃悠来晃悠去,又被顾澄“啪”地一脚横踢几乎踹成了180°,窝在沙发上的小希嘴里薯片一下垂直掉进袋子里,惊为天人道“阿澄你是人吗?前几个月还蔫了吧唧的,这几个月去打鸡血了?又要和谁打架啊?”
顾澄侧身避过由于惯性向他扑过来的沙包,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怎么知道?”
他摘掉手套,甩了甩青色的手关节走过去夺过薯片袋子,仰头往嘴里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道“老早就要去收拾几个人,当时有学籍威胁着,现在没了,刚好我有空,一起吗?”
“不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小希谄媚地竖了个大拇指道“就您这架势,能一挑三,我病着呢,就不去帮倒忙了”
“我他妈就瞧不上你这废物样”顾澄将薯片袋丢他脑袋上“没事能瘫着就不坐着,你得软骨病了?这几个月身体好也不知道跑步锻炼锻炼,都是没几天活的,我也没像你似的自暴自弃,你是不是男人?”
“我还真不是,论爷们,这里属你最牛逼”小希说着大拇指又翘起来耍贱。
“我去你大爷的!”一个枕头直接飞过来糊脸上。
“好了!好了!小祖宗我错了!!”一番打闹过后,小希收住笑正色道“阿澄,你真只活到二十岁啊?”
顾澄双目陡然瞪大,呼吸都急促起来,
“你!他妈!又!看我日记!!!”
说着一阵横踢侧踹,从沙发上打到沙发底下,小希一路抱头鼠窜,一路喊着“杀人啊!!!阿澄得狂犬病啦!!!!救命!!!”
引得烨子几个人连连摇摇头,继续打牌。
炭火噼里啪啦响着,这是S城的又一个隆冬。
萧言被公司外派到芝加哥与那边分公司的设计师对接,处理一个新方案的设计细节已经好几个月了。
这四个月她由于工作的繁忙和轻微的水土不服身体一直很不好,跟子公司请了两天假在家休息调养。
这两天她不停地给顾澄打电话发短信,没一个被接通答复,她怕顾澄没钱还提前给她手机充了话费,又定时定点地给许秀香打,忙活周旋了好久却连顾澄的一个音节都没听到。
输完液抱着灰色的毛毯坐在电脑前,陷在一堆堆图纸里,屏幕幽蓝的光将她的面部线条勾勒得冷峻凌厉,她翻来覆去地盯着照片里那个微笑的孩子,滚动着鼠标无限制地放大再放大,放大到白净的脸颊旁边覆盖着的淡淡绒毛和两三根红血丝都清晰可见。
顾澄在阳光底下举着棒球,她不过喊了声“澄澄”,那孩子就和天使一样回头冲她笑。
毫无防备的顾澄,笑起来眼睛藏满星星的顾澄,好久都没看见了。
萧言阖上双眼,不停地回想顾澄的身上的气息,他的味道,声音和喘息。
一直回想到五年前的初中,萧言假装监护人去观摩校运会,在茫茫人海中望着顾澄从八百米的跑道上气喘吁吁地冲她手中的水杯跑来,接过去一饮而尽道“谁让你来的?我妈呢?”
那股子被烘烤透的太阳味夹杂着汗水将他身上特有的青草香烘托的淋漓尽致,不是什么馥郁的浓香,却干净青涩得诱人,他站在萧言旁边,滚烫的体温侵袭过来,灼热到令其呼吸都为之一窒。
打湿的额角,滴汗的下巴,湿淋淋的脖颈,萧言咽了咽,等顾澄晚上回家,躲在房门后面恶狠狠地将他正面扑倒在床上,那时的顾澄正处于叛逆期的顶峰状态,精力旺盛,
反抗还很激烈,要萧言不停地威逼利诱,不停地打,不停地求才能制服。
从此她养成了个习惯,正式上顾澄之前一定要先五花大绑,打上死结。
绑得动弹不得才能慢慢地、尽情地享用。
那段时间萧言格外迷恋两人赤裸拥抱在一起的触感,光滑的肌肤彼此摩挲,渐渐摩擦出了热量,在这份热度中,萧言难得会放纵自己尽情地沉沦迷失,她将手肘支在顾澄耳边,护在身下陷进层层叠叠的丝绒被中,一遍遍地舔她的眼睛,而顾澄从一开始的反抗辱骂到最后只会小声地哼唧,发出小狗一样绝望的呜咽声,萧言拿美术生布满茧子的描摹着她的面部轮廓,动情地像在素描她的诗意,她管这叫喜欢。
如果不喜欢,怎么会想一遍遍地占有剥夺你?
如果不是喜欢,怎么会只看你一眼,万般的欲望柔情都在汹涌澎湃?
顾澄在喘息了,他张开嫣红的嘴角,下巴光洁的曲线鼓动着青筋,露出的牙齿哆嗦着,一声叫得比一声惨烈,
“澄澄!”萧言一下地倒在电脑桌前,“澄澄,我的……”
而电脑上的女孩,眼睛亮亮的像是装载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幸福,喜欢和美好,不曾哭泣,也不曾悲伤。
“砰——啪!”
随着指令枪响彻操场,校园围墙外的车水马龙中都能听到里面运动场上的哨声,喝彩,欢呼,高昂的大笑和运动员鞋底踏在橡胶道上隆隆动静。
顾澄站在榕树底下的人行道上,鞋底是层层枯黄的碎叶,耳朵里塞着两个白色耳机,双手插兜和着音乐的鼓点脚跟一上一下地颠,他等得快不耐烦了,卫衣帽子底下的眼睛被扬起的发丝遮得扑朔迷离却隐隐透着一股狠。
“哈哈哈哈哈!跟你说她就是故意的,跑个八百米还穿得那么骚气,胸抖成那样子我的天”
“哈哈哈哈哈哈,没办法谁叫男人就喜欢那样的”
“那个死混混估计就好那一口,咦~”
“他不是退学了吗?想到跟他一起做同桌我就想吐,他看我那个眼神我现在想想都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干嘛呀,人家长得行啊,你不如从了他”
“去死吧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歪歪扭扭笑成一团的女生,提着奶茶正准备从围墙翻进去时却看到不远处有人正静静地望着她们,脸上的笑开始变得僵硬,空气静默了几秒,校服外套系在腰上的女生率先翻了个白眼,嗤道“别理他,神经病”
“我用哪样的眼神看你了?”远处顾澄开口道,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起伏,“我看过你吗?”
“顾澄!”
女生扭头满脸挑衅不满“你自己堕落能别来污染别的同学吗?既然有自知之明自动退学了,就请你离我们学校远一点,别让同学老师看到你膈应”
顾澄摘掉耳机折叠好放进口袋里,推下卫衣帽子露出整张苍白的脸“你们以为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不用付出代价吗?你爸妈没教过你们怎么学说话?嘴那么脏,天天吃的不是饭是屎吗?”
“谁说话才脏?”
一个微胖偏白的女孩跳出来激愤道“不管我们有没有爸妈教,总比你连爸妈都没有来的强!你天天在外面和别人打架,你爸有管过你吗?你带坏我们市高的名声,你妈又有管过你吗?你好意思说我们?”
顾澄看着这个曾经抱着他受伤的手臂,感激涕零地对他说要请他吃烤肠的女生,想起她被小混混勒索时无助呆滞的样子和面前这个趾高气扬的女生好像怎么都重合不到一起去。
顾澄笑了一下,“原来狗咬吕洞宾是这么个意思”
说完他收起笑眼道“三个数,给我,和你们刚才议论过的那个女生,道歉”
“你骂谁是狗!?”
“3”
“别理他,神经病!”
“2”
“变态!就会和别人打架,没人管的小混混!”
“1”
…………
“你们知道我刚才看到了什么了吗?!”
“什么什么!!”一群女生放下笔抬起头,眼中闪着昂扬的光芒。
“我看到顾澄和一个学姐在天台接吻!!”
“…………”
“卧槽!!!???”
路过A班门口的同学不约而同往炸了锅一样的教室里望了一眼。
此刻的顾澄正将两桶沉重的矿泉水一级级地往三楼拖,旁边送水的老伯伯一路笑呵呵地跟着她,操着憨厚的外地口音说“谢谢同学”,顾澄也听不懂,就埋头撒丫子往上拽。
“话说他女朋友前段时间不是跳楼自杀了吗?这么快就有新欢这也太渣男了吧”
“我上的是市重点吗?什么人啊这都是”
“你们不会现在还不知道顾澄一直在和外面不三不四的社会青年鬼混吧?有好几次傍晚我都看见几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来后门接他放学”
“他也太乱搞了吧!”
“何止啊,他还和附近职高的混混们打架呢!学校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纵容他,放在别人身上老早全校通报批评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闻言顿了顿笔,想要转过身开口解释些什么,想要告诉他们顾澄是为了同学不被勒索才会那样做的,她曾经被打得遍体鳞伤过,也被混混们调戏侮辱过,可是……
“估计他有钱吧!听说他妈二婚,嫁的是个有钱的后爸”
“啧啧啧,就她那学习态度,估计当初也是走后门进来的”
“呵,天天上课睡觉,考试还有脸班级前十,谁知道他是不是作弊的,老师也不管”
“人家有钱呗,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真恶心”
“就是!”
“同学,你咋不进去捏?”
这次顾澄听懂了,僵住的脸庞硬生生的,上课铃声刺激他耳膜撕裂一样的痛。
从此,他再也没有为这个班搬过一桶水。
也再也没有抢过一次大扫除里的粗活,考试交的是白卷,作业本丢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去哪了,有一次附近职高的学生又围住了一个男生,几个混混看到他走过来还愣了一下,不过他也只是走过去而已。
渐渐的,他越来越符合同学嘴里的形象,
差生,混混,逃课,社会。
他被老师找谈话找的都快吐了,终于在最后一次,他说“我退学”
老师可惜到声嘶力竭地问他“为什么?”!
顾澄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看了眼班级里凑成一团团的黑影,淡淡地反问着“老师,为什么你的学生从来不会为他们说了什么而感到愧疚”
冷漠的排斥,流言的暴力,学业的压迫折磨得顾澄几乎脱了相“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演员一样绘声绘色地表演我的故事,就像他们亲眼过目睹了一切似的”
“难道和他们不一样就是坏吗?”顾澄回过神看了看自己的校服袖子上的墨迹,一股无名的酸涩冲上他的鼻腔,那是最后一眼的坚定与决绝。
搬水时的互相推诿,扫除时的私下埋怨,与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如出一辙的视若无睹和赶走顾澄时众志成城的同仇敌忾形成如此强烈鲜明的对比,两个极端一左一右地拉扯着顾澄的嘴角挤出一个除了对萧言以外,从来没有过的嘲弄笑容,
“真没想到我们班如此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