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就在思考的问题,隐约有了答案。
舞台中心的人,她们本该是健康的、无缺的,将最完美的自身呈现给所有人,用音乐,用表演,向全体观众传送闪耀的能量,发自内心接受她们的祝福,成为她们的偶像。
无论如何,总之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淫穴牢牢夹住粗长的亵具,将台下崇拜的反应作为快感配菜,以此作为寻求更多刺激的途径,在大家听不见的地方不停娇哼着,用她们提供的配菜泄欲。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诠释的方式变了。
迄今纱织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秘密,男人不会让这份秘密流出,用他早先说过的话来讲,这不过是两个人之间“play的一环”,为了给她众目睽睽下才有的极度快感。
以及——被最近的人,躲在暗处用最隐蔽方式玩弄的,无可替代的刺激。
老师一向不太喜欢强迫别人去干些什么,之前他也和纱织聊过,说用各种手段让别人屈服,或是接受自己的观点或做法什么的,在他看来无非一种傲慢,绝不是教育工作者应有的态度,平常他也从没干过这样的事。
只有做爱的时候例外。
男人调教纱织的方式还算温和,并没有像对待莉音同学那样全方位管理她,把纱织也训练成他专属的“性奴”,手把手改造成想要的样子,但他依旧有办法让纱织听话,将她自身的欲望制成无可拒绝的引诱剂,让她彻底无法脱离自己的控制。
最初的日子里,纱织对快感的认识尚且停留在表面的舒服,当然也不懂他的用意。
感觉就好像在做题目,一开始老师抛给自己的都是开放题,可以随便作答,结果直到分析完纱织才发现每道都只有一个正确项,她只能乖乖沿他事先铺好的路来走。
不过与此同时,她也能渐渐察觉到,这种开发过程常伴着一种奇特的满足,幸福感不断注入她的里面,心被填得越来越充实,一次次比以往充实,与往常她体会过的幸福感都不一样。
那是一种相当安稳的感觉,能让纱织暂时丢下所有重量,不去关注许多需要在乎的事情。
男人用行动创造出一个空间,身居其中她便能放心地把身心交出来,同时又不会给她施加太多太紧的束缚,让她透不过气来。
或许潜意识里自己恰恰渴望着这种状态?
纱织记得,伊甸园条约结束不久,她曾找老师咨询过有关“自我”的疑问。
“说起来,小纱有喜欢的东西吗?好像一次都没听你提起过呢。”
面对亚津子的询问,她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个无比严峻的问题,原先根本不在思考范畴内的问题,按理说明明是那么基础的存在,这让她不禁头皮发麻。
那大概是纱织生命里最无助的时间:从阿里乌斯离开,旧有的信仰大厦分崩离析,然后又与小队分道扬镳,到处找能做的工作,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知道接下来往哪里去。
突然的变动是极为艰难的,难怪它让所有人都讨厌。
待在旧学校顶多只会痛苦,毕竟本来就对明天不抱多少期望,然而却鲜有迷茫的时候:“一切皆为虚空”,只需要记住它就可以了。
缺乏经验常识让女孩在陌生的地盘处处碰壁,迄今为止已经麻烦了老师好几次,欠下他不知道多少人情;加上擅自离队让最亲近的同伴非常不理解,特别是让被委任为临时队长的美咲意见很大,认为纱织突然消失就去“寻找自我”的理由很莫名其妙,可想而知她听到后自然也很自责。
从那样的世界出来,她感觉自己俨然一条离水的鱼,空气很清爽也很干净,但让她窒息。
抱着这样的心情,纱织踏进了夏莱大门。
老师先是认真听完她的话,沉吟着思考许久,再次抬起头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电脑旁边。
“我想让你听听这个。”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CD。
明快的吉他原声响起,纱织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要问一问,然而唱词已经先一步钻进她的耳朵:
“黑暗中摸索前进的方向”
“被一颗躁动的心驱使”
“我不确定旅途会在何处终结”
“但我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
纱织呆住了,张开的嘴微微颤抖着,半天合不拢。
简洁和声独有的震撼力,恰到好处的混响,强烈的叙事特征与深刻的灵魂式演唱——除了纯粹代表“曲目本身优秀”的元素,她还真切地感到身体正被一种东西包裹,在找寻机会钻进全身,言语无法描述它的特征(倘若现在再让她来形容的话,或许她会想到用“氛围”这个词),在一直以来的苦难与茫然之外。
她想不到居然真的存在曲子,歌词能如此准确描述她的心情,她真实的想法。
“简直就是,现在的我啊……”
纱织露出诧异的表情,男人微笑着点点头,向她竖起食指。
继续往前走。
“他们说我过于青涩,懵懂无知”
“他们说我是被梦境所困”
“若我不睁开眼,生活也会绕我而去”
“好吧 至少对我来说这不算坏”
她头一次见识到用音乐教学的道理,那是她记忆里印象最深的一次。
阿里乌斯从来不教育学生关于“自我”的知识,她们没有这样的课程。
很多事情并不需要孩子们自己考虑,也不需要太多过问,每一天都过着被决定好的日子,用不着决定。
既然用不着决定,“感觉”同样也遭到禁止,慢慢自然也就没人在乎。
没有孩子会因为某天身体不舒服,或者单纯想要多休息一会儿,就说“嗯,今天我觉得不太好,就先不训练了”——有这工夫不如多了解了解三一的罪行,或者多学点破坏光环的技能,区区“我觉得”算得了什么?
还是多亏了公主,纱织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对此却并非完全无感,她精准地猜到老师一定是有东西要表达,所以才会选择现在的歌。
“意思是……让我也去‘摸索’吗?”
男人倒来两杯水,一杯放在了纱织面前,她没好意思去碰。
“所以我说过你很聪明。”
老师并不在意女孩的小小拘谨,示意她可以坐在值日生的位子上,伸手将音量略微调小。
“刚才没有马上回答你的疑问,因为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纱织的‘自我’究竟是怎样的,我没办法回答一个连答案都没有的问题,请你原谅。”
“诶?可您不是……”她一时陷入语塞,原本还以为男人是要在回答前先让她探索一番,一下子没转过来。
“嗯,是啊。但是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的啊。”
男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似乎觉得有点抱歉,最后只能给出一个半吊子的答复。
但相比之下重要的是他确实也不清楚问题的解,而且拒绝在无知的情况下搪塞自己的学生。
“……”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纱织有些后悔带来了奇怪的话题,居然还让老师给自己道歉,然而男人认真地讲了下去。
“但是讲到底,虽然听起来很艰巨……我还是想说,它是只有你才会知道的事,得靠纱织自己来完成。”
“靠我自己?”女孩闻言吃了一惊。
“靠你自己。”
“我自己决定?”
“你自己决定。去哪里、做什么、成为谁,你自己决定。”
我自己决定……
看似理所当然,但要是“夫人”还在的时候说出这话,怕不是会被直接灭口吧?
纱织沉默了,她当然明白“自我”需要靠自己去寻找,这点道理白痴都知道,关键是该怎么找呢?
“可我……”
她想说她根本不具备相应的能力,来判断她到底想要什么。
诚然夫人已经不在这里,一下子掌握太多处置自身的权限还是让她不知所措,完全来不及提早作好准备,弄清到底该如何行使这份权利——或者说,她应尽的义务。
不要紧,不会的事情,学起来就没问题了,这是老师对她的承诺。
“我当然乐意给纱织一些必要的建议,一些大人会有的经验,像上次签合同的事情一样。如果你想少走一些弯路,或许它们帮得上忙。”
“但归根到底它们也仅仅是‘建议’,不能作为你的标准,要记住这一点。”
“那标准……剩下的东西呢?”
“剩下的全在你手里,需要你去摸索它,就像歌词里写的那样。”绕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听上去似乎相当滑稽:让初来乍到的学生,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凭感觉行事,以此对抗完全陌生的世界。
“用什么办法,要怎么样才能像您说的……自己去感受呢?”
“非常简单。你觉得对就是对,觉得不对就是不对。这就是你的依据。”
“要是判断错了怎么办?”
“错了也没关系,我们有容错的空间,完全足够。”男人表现得很干脆,完全不像是在敷衍。
“而且许多事物不存在对错,你以后就会知道。所以有时才得去相信直觉,相信它向自己传达的信息,它不会骗你。”
“知道这对纱织很难,因为你们从来没有被教过类似的事,但无论如何先试试看怎么样?可能还会遇到不少问题,至少我相信它不会让以后的你后悔。”
“可以去接触一些想做的,或者觉得你可能会喜欢上的东西。如果能够变得高兴,觉得接着干也没问题,或者它让你迫切希望和别人分享,说不定你就发现了你要找的——啊,前提是要合法才可以哦?”
“喔……”
少女听得一知半解,茫然地点着头,听出他有在试图放缓节奏,尽可能用能懂的语言向自己解释这些道理。
男人当然也理解她,毕竟有这么多年“自我”的空缺,弥补它绝对不是一两天就能搞定的工程,他只是先劝纱织放下心来,以后再一起慢慢探究具体的办法。
但是……
要说不掺杂任何杂质,纯粹讨论“感受”的话,刚才的歌曲就很不错,纱织心里已经有了这种想法,讲不出理由,但就是觉得非常好。
她没有马上说出口,默默将它记了下来,记在心里。
她走出夏莱,手里捏着一张唱片,老师特别叮嘱要她小心保管这张教材,以后还会有用。
上面写着“唤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