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轻轻一挑开关,长方的黑色工具盒缓缓伸展成两层,萧言细致地擦拭枪身除去指纹后,将枪拆组了整齐地排列在盒子里。
她看了眼被挪到主驾沉睡的林雨,手中紧攥的遗书上面泪痕浸透纸背,因为害怕和绝望纸张被钢笔戳得到处都是洞眼。
靠在副驾上一直静静地陪着这具尸体逐渐发冷变硬再无生还的可能后才下车,从后备箱取出地下停车场里卸过来的车牌照和一把十字刀,将两人的车牌互换时车灯一直幽幽地照着她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冷硬的像个假人,只有不断呼出的热气证明她还活着。
利落地绑好头发,背起枪盒,“撕拉”一声扯开大圈的透明胶带,几步走回来再次把自己坐过的副驾位粘黏一遍,确定不会留下毛发后才重重一关车门。
干净的车窗立马映出萧言变形的影像,一缕卷曲的长发散落在脸边,这才终于显示出她的狼狈不堪。
青灰的阴霾埋在眼底,天边渐渐翻出鱼白,四周远近之处全是烟火燃尽的寥落味道——绚烂之后的巨大冷清,不可负荷的重量,萧言突然感觉自己才是死在车里的那一个。
徒行了10公里后,马路上的车流量逐渐多了起来,这时一辆车子及时停在萧言身边,车窗渐渐降下露出一张男人的脸,恭敬道
“小姐”
许秀香再次局部不安地来到顾澄的房门前,也没嚷嚷着要进去,而是不停地徘徊逗留,最终忍无可忍道“澄澄吃饭了吗”
“我们送进去了夫人”
“好的”许秀香有些神经质地点点头,“那他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澄澄最不喜欢被关着了,他会闹的啊,他为什么不闹呢?他到底怎么了?”
两个女仆垂下眼睛“不好意思夫人,我们只是帮人家做事的”
“我知道了”许秀香来到楼梯口往下面看一眼确认萧言没有回家赶忙又走回来,压低了声音道“我拜托你们让我看一眼,拜托了”说着从手上褪下两个玉镯子塞给她们“我就看一眼确认一下,他是我儿子,我还是能看一眼的对吗?”
两人一齐推拒开“真的不可以,您不用再问了,二少爷他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萧小姐怕你和萧先生晚上嫌吵安了隔音板而已”
“嫌吵?他们在吵什么,你能告诉我他们在吵什么吗?”
两人再次缄默下来。
司机顺着定位找到萧言的时候,她就穿了件单薄的衬衣站在冷风中,鼻尖耳朵被吹得通红,司机赶忙调高了车里的暖气,又将保温壶里的罐装咖啡擦干净水珠后递给她。
萧言矮身坐进车里,拉上安全带道“我最近新买了一辆车还没来得及上牌照,昨晚停在了酒吧的停车场里,你一会儿去把它开出来,记住,尽量不要被交警看到惹麻烦”
“好的小姐,您是回家吗还是……?”
“先去猎场”
萧家的私人猎场靠近后山荒郊,再往前就是萧公馆,平时这里只有萧见珉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政商圈朋友会来,此时已近隆冬,万物凋零除了几只乱叫的黑鸦外,已经没什么可猎的。
萧言换上冲锋衣和短靴,满山都是黑漆漆犹如水洗过的巨大杉树林,她漫无目的地提着枪走了一阵,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一闪身躲在林后,透过间隙意外地发现了一头野鹿正用鼻子在枯叶上拱来拱去预备觅食。
悄悄端起猎枪,黑色半指手套下的关节被冻得通红,扳机上的食指则毫不犹豫地弓了起来。
这时,野鹿倏忽一抬头,枪口低了低,还以为它会跑,没想到只是跳到另一处啃食一个烂掉的果子。
“砰——!”
响彻云霄的枪声在山林间经久不绝,乌鸦盘旋而去,留下撕裂的鸣叫激荡在暮霭沉沉的青灰色天空之下。
枪口还在冒着硝烟,坚硬的胶底鞋将枯叶踩得粉碎,萧言来到野鹿旁边,看着它颤抖着四肢还想站起来但很快又重重倒下去,最后喘着粗气的腹部一起一伏,上面一个洞眼正往外汩汩流淌着黑红的血液,渐渐泛着热气滚到萧言脚边。
她魔怔般端着枪盯着野鹿的眼睛看,浓密纤长的睫毛下似乎积攒了透明的液体。
是眼泪吗?你也会哭吗?
绝望而又倔强的眼神,死到临头了还敢这样看着她!
萧言一下抽出腰间防身的军用短刀,几步过去半跪着死死按住鹿头,对准它的脖子就开始疯狂地戳刺,一刀接着一刀,拔出来的血液飞溅到她的护目镜上,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刀入肉体的“噗嗤”声。
最后一刀笔直地插进不断抽搐的鹿身之中,萧言边站起身,边喘着白气不停地抹蹭脸边脖子上的鲜血,落乔一层层裹着寒霜无声无息地飘落,躺在上面只能透过漆黑如针的枝丫瞥见苍穹一角,她弯腰拎起地上的枪,转过身步伐紊乱地离开这片树林。
就在许秀香端着餐盘还在乞求纠缠的时候,萧言已经踩着楼梯上来了,看见她半身的鲜血,许秀香吓了一跳,转脸就走了。
萧言也懒得管她,手握住浴室的门柄冷声道“二少爷吃饭了吗?”
“还是,没吃”
“去灌”
女仆犹豫了一下最终忍不住开口道“昨天二少爷他……吐的很厉害,好像还有血丝,要不要请医生过来看看?”
萧言顿了顿,万千思绪涌上来憋在喉间,肿胀刺痛,可是对如今的她来说再痛也不过忍耐,复又漠然地垂下眼睫道“我知道了”
拧开淋浴喷头,热水瞬间倾泻而出,从头顶一路冲刷到脚趾尖,萧言低头看着瓷砖上不断被冲淡的血水,脑海里闪片似的划过一道道黑白色的影子——失去色彩的双眼无望地瞪着,瞳孔倒映出一张满脸浴血扭曲到极致的嘴脸,而躺在枯叶堆上的野鹿尸体突然开始不断地和顾澄重叠。
她握起拳头,在水流下闭上眼睛痛苦地忍耐着。
这股怒火在于木已成舟的无能,她不可能把失去顾澄那一年的时间给要回来,她痛恨自己的深情正如痛恨顾澄的无情,深入骨髓。
别人夸她冷静自持,她就把冷静自持当做秉性,谁又能想到不过是顾澄一个轻蔑的眼神,她就能心甘情愿地跌进泥沼里,死到临头还甘之如饴。
萧言自诩不是一个冲动昏聩的人,可是明明在大街上捡到醉酒的顾澄那么多次,她却每一次都,每一次都在想,趁这种时候顾澄是最乖的,最好上的。
而不去思考顾澄为什么凌晨还在街上,又是谁给他灌的酒,他这一年究竟在过怎样的生活。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紧你”萧言松开拳头,惨淡地笑了一下“以后不会了。”
幽黑的房间暗无天日,顾澄两只手腕被铁链磨得通红。
他双眼被黑布蒙着,对于正常人来说,感官被剥夺又被拘禁在这么窄小的范围内,四周布满了隔音板,就像被全世界抛弃遗忘在了晦涩的角落,安静到甚至发出一丁点声音都会把自己吓一跳。
这种精神上的酷刑加上连日以来的滴水未沾,折磨得顾澄几乎脱了相,他脑海里全是小希他们开朗的大笑混杂着机车引擎的咆哮声,幻想着自己如果能出去,大家一定会裹上同一张毛毯围在“噼啪”作响的篝火旁,几个人抱着啤酒零食,竖起耳朵听烨子他们开始神秘兮兮地讲述年轻时去野岭的异闻。
有些人的灵魂天生属于自由。
“我要出去!”顾澄被自己这一声吓得一抖,他蜷缩起冰凉的双脚,用膝盖护着自己,小声道“我要出去”
冷静了一会儿就开始仰起头拿牙齿去咬铁链,可是除了一嘴的铁腥味,其余什么都没有。
这时门打开了一道光,顾澄敏锐地察觉到这次来的人散发出来的气息不是送饭的那些女佣,空气就像被危险凝结了一样,只剩下赤脚一步步走向她的动静,顾澄微微抬起手指,可眼前那道光亮却很快随着关门声再度彻底消失,一切又重新融入黑暗之中。
萧言看着在地板上缩成一团的人,好像一直以来张扬高傲的少年就这么消失了,只剩那个怕黑而藏在柜子里,每天早上都找不到人的白团子。
萧言差点忍不住选择抛下一切冲上去重新抱住他,告诉他“澄澄不要怕,言言姐会一直陪着你”
可萧言没有。
因为她知道,那样的澄澄早就已经死了。
“你知道错了吗”萧言垂下眼睛冷冷地望着,手里不停转动把玩着刀片。
“不知道”
“你不想出去了”
“不想……”失血的嘴唇缓缓蠕动,就像费了一身的劲才能说出这句话。
周围瞬间寂静下来,顾澄背紧紧贴着墙,好像它也能保护自己一样。
结果却没迎来熟悉的折磨,只是听见萧言轻笑一声,接着伸出脚侮辱性质地抬起顾澄的下巴“听你一句求饶的话就这么难吗?”
脚掌顺着顾澄脆弱的颈部一路滑倒两胯,接着不由分说用力踩进顾澄努力并起来的双膝之间,隔着布料肆意按压,看着顾澄因为被踩着疼痛而又愉悦的表情,后颈绷成一道难耐的弧线,报复的快感席卷上来“这么爽吗澄澄?这一屋子都是你的味道你知道吗?”
“给我闭嘴……”
铁链被愤怒砸得哐哐作响,听上去却又如此羸弱无力。
“要过年了”刀片陡然露出锋芒反射出一道寒光映亮那双赤红疯狂的双眼,箫言的声音却还是温柔依旧“我给你理个新发型,就当是你成年的一个新开始,我们重新开始,好吗?”